刘瑞不是一个容易失去冷静的人，刘瑞可以容忍失败，刘瑞能够放弃很多，但是刘瑞不能接受这样的失败，这样的羞辱，尤其是不能接受因为己方的原因而导致像胡东这样的结果。
所以，刘瑞失控了，刘瑞向于光辉大叫，刘瑞将水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水甚至都溅到于光辉的眼睛上了。
被于光辉叫道的“陈龙”站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和其他队员一起，他们看着将海城送进半决赛的两个人。从来没有看到刘瑞如此愤怒，从来没有看到于光辉如此固执，海城从来没有遇到这样奇怪而且耻辱的事情。
“上场去吧。把胡东要做的、没做的事情给我做好。”于光辉的话让队员们陆续走回到场上。
比赛已经开始，还剩下海城的最后一攻，但是却几乎没有人在关注着场上，现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场下。海城怎么了？于光辉、刘瑞之间要发生所谓的将帅不和吗？
于光辉轻轻拿了一瓶水，向刘瑞扔了过去。这让正在处于愤怒阶段的刘瑞不知所措，这算什么？和解吗？刘瑞怔怔地。于光辉指了指椅子，示意刘瑞坐下。
不知怎的，刘瑞感觉有点儿惴惴不安，真是奇怪，揍过流氓，去过新疆，杀过饿狼，爱过小姑娘的刘瑞竟然也会惴惴不安。刘瑞坐了下去，被摆布的刘瑞感觉嗓子很干，于是他打开水喝了一口。
于光辉坐在刘瑞的对面，这种不平等的对话太难得了，这样危险的机会是他拿海大的优势，拿胡东的“牺牲”，甚至拿海城的梦想换来的，太不容易了。面对气势上输了一大截的刘瑞，于光辉感到既解气，又好笑。但是，他知道接下来的谈话是严肃的。他轻轻用手揉了揉脸颊，扶了扶眼镜，正襟危坐，开诚布公。
“胡东的下场责任在我吗？”于光辉问。刘瑞想开口回答说“在”，但是看到于光辉看着自己一副慈眉善目，和刚刚迥然有别的表情时，只得违心地摇了摇头。
“我也觉得不在我。那在谁呢？在王翔吗？毕竟胡东是王翔带的时间最长的。他的风格也和王翔很像。可是王翔已经在场下了——这下他哥俩可以做伴了。”于光辉又说，声音说不错的温柔，简直和刚才看胡东摔下来的面无表情判若两人。刘瑞耐着身体的寒冷没有说话。
“海大目前的形势不是很好，对吗？”于光辉问。
刘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责任在谁呢？”
刘瑞在心里说“又来了”。
“在我吗？我觉得不是。因为什么呢？我根本没有让大家换战术，也没有让大家改变打法，我该暂停的时候就暂停，该换人的时候也没有手软。”
刘瑞在心里对这番话就非常之不同意，什么叫没有换战术，什么叫没有改打法，话说回来，你可真没有手软，我不是好好地坐在你面前，听你瞎扯“责任不在你”吗？
“我们曾经领先过十分，领先安徽工业经济十分，这很不容易，是吗？”
这刘瑞倒是同意，那个时候，他可是拼了死命才能和徐东打成平手的。
“但是，我们现在落后十分了。”于光辉看了看场上，周夺志投篮不中之后徐东抢下篮板交给刘新东，刘新东一个背后运球过掉张丹，然后一路狂奔，全场一条龙，压哨上篮得手。于光辉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好像那根本没有什么，不是让海城下半场要背负的两位数债务的两分。
听到着，刘瑞很火大，他在心底发问了：“为什么落后十分了呢？责任不在你吗？在！”刘瑞已经为海大的落后找好了原因，相信所有人都会同意他的。
果然，于光辉接下来有说：“责任在我吗？我觉得也不在。”
听到这话，刘瑞“腾”地一声就站了起来，双目喷火地看着于光辉，做人不能太无耻，是吧？
轻轻摇了摇头，于光辉示意刘瑞冷静，坐下。刘瑞于是坐下，斜着身子，表示不服气。
“艾克是不能打球了。”于光辉感叹道，“一米八五很幸运，没有受很严重的伤。胡东也很幸运，只是体力透支了而已。可，艾克，已经不能打球了。”
刘瑞也显得很低沉。于光辉扶了扶眼镜，说：“我记得你说要为艾克赢一回总冠军吧。”
刘瑞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可您差点儿让海大输球。”
于光辉摇了摇头，说：“不，不是我，不是我。有个人该为这一切负责，可惜他不是我，是我就好喽，我一走了之就行了，可是，他却不能走。因为我知道，没有他，我们走不这么远，没有他，我们赢不了。”
“可是，您不让他上场。”
“上场了也是一样，如果他还没有醒悟，没有明白的话。”
“醒悟什么，明白什么，我知道我们已经落后十分，还要落后更多，不可能有赢的机会，只能黯然地回答海城，接受来自全校和全市，以及全国的耻笑。”刘瑞显得很激动，他抢白于光辉说。这个时候，不激动的刘瑞是不正常的刘瑞。
“落后的分数总会被追上的，可是，如果心里没有对某些事情的觉悟的话，总会失败的，并且会一败涂地，再无翻盘的可能。”于光辉语气很淡然，但是让刘瑞有过寒风刮过的感觉。
“那，您请说，我到底要觉悟什么，明白什么？您，请说。”刘瑞咬牙地说。
“很多年一起，我们中国有人进NBA，他们是很要天赋的球员，甚至被认为是中国篮球运动员的黄金一代，可是，他们从来没有真正辉煌过。因为，在他们刚刚要飞腾，刚刚要让世界明白什么叫做中国力量的时候，他们总会受伤，然后是漫无边际地修养，再上场，将要打出一片天空，然后受伤。终于，到了他们退役的年龄。他们一事无成。很多年以前，在美职篮，有个天才叫麦克尔雷迪，35秒钟他可以得到11分，可以媲美篮球之神的超级得分能力，但是，最后他湮没与众人之中了。就在不多年以前，中国有过篮球天才，他的身高并不高，来自你们正在面对的一个大学，他曾经带着亿万国人的期盼漂洋过海来到篮球圣地，但是，从此后，他就没有了消息。就在今年，全世界公认的未来的篮球霸主，在进入NBA的第一个年头就不得不在板凳上度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瑞低下了头：“因为受伤。您想说什么？”
“我们队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很不好。”
于光辉扶了扶眼镜，说：“艾克因为病，一米八五受伤，胡东差点儿受伤，你呢？堂堂海城大学进攻核心，口口声声地说要带领海城夺取总冠军的你呢？和徐东对抗，从两米高的地方摔下来。”
于光辉叹了口气说：“你说，如果没有了你，我们会比现在好吗？场上的形势会比现在好吗？没有了刘瑞的海城还是屠清华，战安工的海城吗？是啊，假如你受伤呢，假如你彻底离开球场了呢？”
于光辉又扶了扶眼镜说：“刘瑞，你说现在的责任在谁，此刻的觉悟是什么呢？历史上总是有很多英雄、名将，但是如果他们突然死了呢？一将功成万骨枯，倘若一将骨枯呢？刘瑞，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明白胡东体力透支的意义了吗？”
刘瑞呆在那里，他从来没有考虑这些，也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在球场上要想着保护自己，没有人告诉他，他是一个那么特别的存在，没有告诉他，他有一天也像个英雄一样，像个名将一样，是需要看着自己的士兵如烟火般死亡，而他却像个懦夫一样躲在众人的身后，没有人告诉他。
刘瑞看着于光辉，于光辉鬓角的发已经白了，而他只不过四十几岁而已。刘瑞想反驳他，但是刘瑞找不到词语。
刘瑞站了起来，深深地向于光辉鞠了一躬，说：“教练，我明白了。”有一句话，刘瑞没有说——但是，教练，我不是英雄，我是为了当将军奋勇杀敌的小兵，所以，教练，我会冲在战场的最前面，活着。因为，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