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银从伯发那获取了些关于麻布的知识,但伯发自己也说不上这诗究竟是何人所书,推荐洪银去找九叔公,九叔公怎么说也是当年天师府任命的吉安主事孙杰才的俗家弟子,对于道教之内的事,可能多少知道些。
洪银便谢过表哥伯发,去找九叔公解疑。
九叔公如今已是快八十的人了,虽然这几年的战乱不休,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倒还硬朗。来到九叔公家后,九叔公很高兴的招呼了洪银,怎么说这洪银也是自己师侄的弟子,按师门算那也是自己的徒孙了。
洪银把这事一说,九叔公摸起那花白的胡须很费力的搜索着记忆。在惠宗至元四年(1338年),江西袁州人彭莹玉、周子旺组织白莲教起义,当时战火是燃遍赣江两岸,这玉笥山在此场兵火中,也基本将山上宫观院阁、亭台楼榭烧毁。那时玉笥山哪还容得下什么修道之人。
九叔公毕竟年纪大了,想起那旧事来自是不大灵便,良久,九叔公那两干涩的双眼突然放出了点灵光。洪银大气都不敢出,怕是一个不留神就把九叔公的灵光给打断了。
“难道是他?不可能,不可能!!?”九叔公似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好不容易听到九叔公开了口,洪银那个急啊,忙问道:“九叔公,你想到什么了?那个他是谁啊?”
九叔公看了看洪银,摇了摇头,然后慢慢说道:“这也只是我猜测,当年师傅作为天师府吉安主事为了帮清廷寻找玉笥,查过古籍方得知有泰石一处。而记载之人正是惠宗至元四年敕为第八代祭遁真人的玉笥山道士郭宗纯。”
洪银听到此处,两眼放出光芒,连忙接嘴道:“九叔公,您的意思是,那人极有可能是玉笥山道士郭宗纯吗?”
九叔公长叹了口气说道:“这几百年前的事,谁又说得清楚,但以历史时间的吻合度来推算,郭真人倒是唯一一个既熟悉玉笥山,又在道教中极负胜名之人。”
说到此处,洪银又产生了个疑问,忍不住又问道:“这玉笥山道人郭宗纯身为第八代祭遁真人,那可算得上是道教中的首领了,掌管六丁之祠,何以从揭徯斯的赋文中抄几句断诗呢?”
九叔眯了眯那双老眼,说:“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所以觉得有点不太可能。不过是不是郭真人的字迹,你大可以去找你师公,他身为郭真人的后代,也许存有郭真人的真迹,只要对比一下便知。”
经九叔这么一提,洪银便又想起自己的师傅来,自从那次寻找哥哥不遇而归,只留下师傅的一些赠品,也不知道师傅当年究竟去了哪里。这些年一直处于战乱之中,也不曾听得半点消息。当年师傅曾嘱咐姑姑,若有事可上承天观寻找,起初这两年也去了承天观数回,都未曾见着师傅,师公只说师傅随几个师兄弟云游布道去了,其他却是只字不言。想必是战事之时有不便说明之处,后来战事越加频繁,经常躲躲藏藏的,想去也没机会上山。如今鬼子已宣布投降了,也当回观探望下师公才是。
于是洪银谢过九叔公后,便先行告辞,准备天明动身前往承天观。
第二天,天微明,就见仲发急勿勿地跑到洪银房间,说是那个神秘人醒了。洪银闻言,跳下床,也未洗漱,就跟同仲发一道往乡医所赶去。说是乡医所,也就那么两三个大夫,县里供了点先进些的手术用具及西药,比乡下的赤脚大夫是强点了,而且也有那么三四间像样的病房。到乡医所时,牛三正和李队长在一起说着什么,于是两人迎了上去想探下现在什么情况。牛三见洪银和仲发都来了,便对他们说道:“那个人经过昨夜抢救,现在已经醒过来了,只是那人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不懂咱们的话。这半句口风也没探出来。”
洪银便对李队长说道:“李队长,我可以去看看那人么?看他装束应该也是修过道术或者密宗的人,也许我能问出点什么来。”李队长点了点头,便领着几个人来到一间病室里。病室外有两个联防队员守护着,一来为了保护这污点证人,二来也是怕这人逃走了。这房间虽然不大,但还算整洁、干净,在战乱的时代有这样的病房也不容易了。按现在的说法,那可算是VIP病房了。
只见那人眯着双眼,腰间缠上了纱带,应该有四十岁了,这么大年纪在身上捅了几刀,也只是流血昏迷了一夜,想来这身体素质还是不错。
洪银试探着推了推那人,那人睁开双眼,看了看眼前这少年,又扭过脖子去不作理会,从那眼神可以看出,这个人的精神应该是精醒的。
洪银见那人想起那人伏巨魈时曾用过九字真言,便对着他念道:“唵、嘛、呢、叭、哞、吽”,这六字真言是藏传佛教中最尊崇的一句咒语,藏传佛教将这六字视为一切根源,主张信徒要循环往复吟诵,才能积功德,功德圆满,方得解脱。其意译为“啊!愿我功德圆满,与佛融合!”这就好比基督徒见面说“阿们”一般。那人听得此句用疑惑的眼光再次看了看洪银,洪银见有反应,便打手势让李队长他们先出去。牛三担心洪银安全,洪银摆摆手,示意无碍,这才放心地出去站着室外。
洪银掩上门,顺便倒了杯水给那人,那人接了过去,看来对眼前这少年并不存在什么戒心。
那人用双手把身子挺起来半伏卧在床头,竟用不太地道的中国话问道:“你会真言?”“嗯,我学过道,对真言了解一点。你会中国话,是日本人吗?”洪银想先了解下他的情况,并不急于问那些鬼子进山洞的事。
那人听了沉静了一会儿,说道:“你还真不简单,小小年纪就从了道,其实,我也算不上是日本人。”
算不上是日本人?这是什么意思,洪银显得有些疑惑。“那你怎么跟那些日本兵在一起呢?”
“其实我父亲是中国人,而且也是个道士,所以我会说汉语。我在日本长大的,并学习了日本的东密之术。”那人对眼前这少年颇有好感,也没什么防备。接着又说道:“我和那些日本兵在一起,只是为了完成我父亲的一个遗愿。”
“哦,原来是为了你父亲,可否请教贵姓?”洪银并不想就此打听那人的父亲有什么遗愿,这属于私人隐秘,问了也不一定会说,所以只得像拉家常般,先从其他地方入题。
“家父姓罗,袁州人氏。大概是在明治年间前往日本的。”那人倒并没保留什么,畅所欲言。
袁州也就是现今的宜春,离此处不远,民国初年时还同属庐陵道,也算是家乡人了,难怪会寻着此处来,这明治应该是日本的年号,按推算的话,当是在大清光绪年间。差不多离现在有四十年了,看来这人的确很小就在日本了。
洪银又问道:“那你父亲是修得哪派道呢?”这道教派别诸多,虽然在明清以后道教日趋衰退,但习道之人仍有派别之分。
那人思索了一番说道:“什么派别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应该属于龙虎宗吧。我听家父常提过祖庭为龙虎山。”
听到此处,洪银大惊,因为自己就是龙虎宗正一道下的承天观弟子,照此推算的话,那此人父亲至少是师门中的师尊辈了。只是不知道哪位师尊辈的人在光绪年间跑到日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