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上回书说到,吹笛人一首笛曲吹奏多时,灰衣人仍是站立不动,猛地睁开双眼,一剑刺向吹笛人。剑身一晃,离吹笛人胸前只一寸距离,又向前微微一顶,剑尖抵在吹笛人胸前的衣衫上。微风轻拂,云霞淡薄。吹笛人双目紧闭,心潮起伏,若有所思,眼角微微湿润,似是对眼前的危境全无察觉。崔韶杨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眼下灰衣人剑尖再往前一点,便会一剑穿透他的胸膛。不料灰衣人一动未动,片刻,一曲吹毕。吹笛人道:“你输了,放他们走。”灰衣人良久不言,过了一会儿,才道:“好一曲《梅花落》!这首笛曲能吹到迷人神智,荡人心魄,着实不易。”吹笛人问道:“阁下听过此曲?”
灰衣人道:“这首笛曲,若是旁人吹奏,味同嚼蜡。但放在阁下的口中这么轻轻吹来,至今仍是回味无穷。”吹笛人微微一笑,道:“那阁下为何刚才不杀我?”灰衣人道:“实不相瞒,方才你还未吹之时,我就已经决定,哪怕你嘴唇一动还未吹出声响,我就上前一剑取你性命。可等到你吹起来时,我却下不了手。”吹笛人道:“这曲《梅花落》,但凡是性情中人,听我一吹,都会想到心酸的往事。你必然是想到了至亲至爱的人,才下不了手。”灰衣人道:“这只是其一,其二就是,我怕把你杀了,以后再也听不到这样动人的笛声了。”
吹笛人道:“果然是性情中人。”灰衣人道:“当世之下,能将这曲《梅花落》,吹得如此出神入化的,有两个人。”吹笛人问道:“哪两个人?”灰衣人道:“第一个,乃是梅妃。不过她吹奏虽美,但她不会武功,不是催动内力所发的声音,想必还未达至阁下这种境界。”吹笛人笑道:“果然是见多识广。”
灰衣人道:“梅妃本叫江采苹,原是来自岭南的莆田县,家道从容,世代行医。听闻十九年前进宫之时,玄宗喜从天降如获至宝,并赏赐万金。而且,江湖传言,江采苹并非是一人入宫,而是一同带了家中的两个仆从,一男一女。说是仆从,实则比兄妹更亲近。男的叫穆朝恩,女的叫穆朝英,本是亲兄妹。两兄妹均是自小习武,受过高人的微末指点,一闻千悟,武功路数风格独特。只因家境贫寒,很小便卖给江家做了仆从。江家一家见两个小孩甚是讨人喜爱,就留了下来,认作了干儿子干女儿。后来入宫,经玄宗许可便做了梅妃的贴身护卫,时刻保护她的周全。我所说的第二个人,就是阁下,你就是梅妃的那位亲随穆朝恩吧?若不是这曲《梅花落》,我是不会猜出你的来历的。”
吹笛人道:“没想到,久居深宫几十年,还会有人记得在下的名字。”崔诚谖略有吃惊,看了看穆朝恩,当真丰神潇洒,仪表不凡。灰衣人道:“素闻穆兄性格孤高,不因人热。今时看来,名不虚传。穆朝恩冲灰衣人道:“你是谁?此时此刻,何不将面罩去掉?”灰衣人听完,用手使劲一扯,将面罩扯了下来。穆朝恩见此人生的是豹头环眼,令人生畏,并不认识。
第二部分
灰衣人道:“在下曾是钟山派的弟子,实属江湖无名少姓之辈,名叫盛大昌。我只能告诉你们那么多,你们快走吧,再不走,他们追来就来不及了。”崔韶杨道:“临走之前,问你个问题,我师妹颜小昔你们弄到哪去了?你家少爷是谁?跟李林甫甚么关系?”盛大昌道:“我们并没有关押那位小姑娘,她在哪里,至今是死是活,我不知情。我家少爷的名字,请恕不便奉告。”“你……你们太可恶了。”崔韶杨恶狠狠的道。
穆朝恩道:“我看他,倒还有一丝良心,否则就不会放我们走了。就算他现在不说,我们早晚也会知道。可是我现在仍不知晓,杨慎矜一家到底是被谁杀死的?首级又去了哪里?”盛大昌“呵呵”一阵冷笑道:“最近江湖上不会太平,你们还是小心为妙。”说完,没等他们再问,便转身飞走,渐渐消失。
这位吹笛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梅妃的亲随,盛大昌言之凿凿。当年梅妃进宫,带了穆朝恩和穆朝英两个亲兄妹。一是皇宫乃是是非之地,梅妃一个弱女子,随同她进宫顺便有个照应。二是梅妃待兄妹俩亲如一家人,无话不谈。再说福建老家离皇宫相距甚远,玄宗若是问起,梅妃只说,父亲担心自己念家,带了两个仆从来,实属一解望断白云之情。玄宗笑道:“有朕在此,爱妃怎会孤单寂寞呢?”梅妃羞答答道:“臣妾有皇上这句话,也就心满意足了。”怎料好景不长,杨玉环进宫之后,千方百计的排挤梅妃,致使她的地位一落千丈。穆朝恩和穆朝英也随梅妃进入冷宫,深居简出,也算消解了梅妃的不少寂寞。
那日,唐玄宗批准贵妃洗儿之时,大张旗鼓,浩浩荡荡,人声鼎沸,人欢马叫,整个皇宫都沸腾起来。梅妃身在冷宫不知何故,但却忍不住激动的心情道:“莫非皇上回心转意,命驿使送来梅花不成?”原来起初,梅妃仍在得宠,玄宗为了讨得她的欢心,命令福建的驿使在每年早春梅花开放之时,定期向皇宫运送梅花。
因为梅妃出行有所不便,穆朝恩道:“娘娘稍候,臣去打听就来。”言罢,顺着人声前去查探。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并非驿使送来梅花,而是安禄山拜杨贵妃为母后,杨贵妃仿照民间习俗,到小儿生日三日之时,亲手洗儿。穆朝恩咬牙切齿道:“这次娘娘又要心灰意冷愁肠寸断了。”想着,怕梅妃久等心急。于是,转回身准备回上阳东宫。哪知迎面正碰上李林甫,穆朝恩跟他并未说过话,但他毕竟是一朝丞相。除了大字不识一个有杨贵妃撑腰的杨国忠见了他,不畏惧他,其他任何人见了李林甫无不胆战心惊,就连安禄山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
当时穆朝恩满怀心事,并没有看到李林甫,二人只是擦肩而过。日子一晃,贵妃洗儿之后,玄宗突然一纸诏书,将穆家兄妹贬为庶民,赶出宫门。原来是,李林甫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私下对杨贵妃言语,说穆家兄妹对洗儿之事极为不满,耿耿于怀,风言风语,蜚短流长,务必将此二人除去,若是留的二人,正所谓养痈贻患姑息养奸,对贵妃更是有百害而无一益。
杨贵妃听闻顿觉言之有理,当夜同玄宗春风一度。贵妃假装无心和谐,闷闷不乐,玄宗见状,心疼不止。问起是何缘故,贵妃撒娇哭泣,诉说此情,没等她说完,玄宗只道:“一切随你,一切随你。”言罢,贵妃立时眉开眼笑,同君共赴巫山云雨。
第三部分
大雁归巢,云溅残阳。
崔诚谖决定,向北行走,暂时先回老家,一个偏僻海滨避一避风头。穆朝恩随行,只说这里荒山野岭,到了前面小镇再分头而行。三个人不敢多耽搁,不走大路,专拣小山路向北前进。走了大半天,崔韶杨腹内饥饿异常,渐感体力不支。可这荒僻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到哪里去寻食物充饥。又走了近一个时辰,天色早已变暗,周围一片漆黑,风越吹越紧。正是月黑风高,昏天黑地,寒意*人冷。
崔诚谖脱下外衣给儿子披上,穆朝恩见后讽刺道:“令郎正值壮年,吹点冷风怕甚么?眼下政局动荡,江湖不安,崔掌门勿要对小儿太娇惯之至。常言道:轻尘栖弱草,你这样对他,反倒有害。”三人脚下加紧,又走了半个时辰,忽然,前面不远出闪过一丝光亮,这丝光亮,均令三人喜出望外。走至近前,三人抬头一看,只见油灯高高悬挂,酒旗随风飘摆,只是这灯火几近随风而逝,屋门紧闭,屋外桌椅稀散,客无一人,乃是一草棚搭建的简陋酒馆。周围一片死寂,除了吱呀呀悬挂的油灯时不时晃动作响之外,这高山峻岭,荒郊野外,黑压压的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崔韶杨饥不择食,随意找了个座位,迫不及待大喊道:“店家,有客到。”一声呼喊已毕,过了许久不见回应。崔韶杨奇道:“这年头有生意也不做?岂有此理,我去瞧瞧。”说着,站起来便去敲门。崔诚谖没等拦住,他便大步流星的走至门口,此时,就听屋门微微一开,一声苍老的声音传出来:“客官稍后,我老伴最近染上风寒,下不了床。我正在为她熬药。客官想吃甚么,说一声,老头子照做就是。”说话间,走出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头。
崔韶杨见这老头,年纪可是不小,牙齿皆无,须发皆白。慌忙行礼道:“老大爷,我们赶了半天的路,腹内空空,饥饿难耐,您老人家随便做点吃的就好,到时,我们会多给您银两。”那老头双眼似睁未睁,点头哈腰道:“既是远来的贵客,老头子就去准备饭菜。小店山珍海味没有,只有家常便饭,诸位若不嫌弃,马上去做,还请稍等片刻。”言毕,便转身进了屋。
三个人围着一张巴掌大点的破桌子,等老头上菜。崔诚谖问道:“穆大侠久居深宫,为何这次又突然来到岭南?穆朝恩道:“不要大侠大侠的称呼,我不喜欢。”崔诚谖改口道:“穆先生,这次为何突然来到岭南?”穆朝恩道:“这是我的事,与他人无关。”崔诚谖见他言语冷冰冰的,毫不客气,有些不近人情,略感生气,但表面不做任何表情,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贤弟怎么样了?千万别被他们捉住啊!”崔韶杨等的有些不耐烦了,道:“都等那么久了,怎么还不上菜?”这时听屋内传出一声苍老的声音:“菜做好了,老头子手脚有些慢,客官久候了。”说完,老头端着两大盘菜,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
第四部分
崔韶杨低头一看,一盘豆腐,一盘鲜牛肉,禁不住肚子叫的更厉害了,赞道:“好香,好香。”老头道:“客官请慢用,我先去温一壶酒,过会再上一个菜。”“快去,快去。”崔韶杨急不可待道。三人闻到香味,不假思索,大吃起来。方才身体劳累不堪,吃点东西,顿时都精神大振。时间不长,老头子热了一壶水酒,端了上来。三人闻到酒香,禁不住酒瘾上窜,拿出酒盅,边吃边饮。
正吃着,穆朝恩突然觉得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冲崔韶杨低声道:“刚刚那老头说他老伴受了风寒,他在屋内忙着熬药。你离门口最近,可曾问到有熬药的气味?”崔韶杨摇摇头道:“现在说起来,我记得屋内并无熬药的气味,怎么了?”穆朝恩脸色一变,微觉有异样,站起身来,想进屋查看清楚。
就在这时,那老头微笑着又端出来一盘菜,放在桌上,只是这菜用一层干泥包着,三人不知道是甚么菜。那老头微微笑道:“诸位客官,这是小店的名菜,菜名叫花鸡。我刚在屋内煨烤熟,三位客官剥尽泥壳便可食用,趁热吃,味美独特,尝尝老头子的手艺。”说完,转身进屋。
穆朝恩抄起铜笛走上前,一脚把屋门踢碎,怒道:“鬼鬼祟祟的躲在暗处算甚么英雄,有本事站出来跟我大战三百回合。”话语至此,猛地,一个身影飘至屋顶,那人冷冷的道:“久仰穆朝恩穆大侠的威名,今日有幸一睹大侠的龙姿凤采,真是不枉此生啊!”穆朝恩一看,是那个店家老头,怒道:“少废话,跟你这种奸险小人,实在无话可说。我问你,泥壳中的叫花鸡怎么变成了人头?”那老头狡黠的一笑,道:“三位生猛海鲜吃多了,给你们换一换口味,你们应该谢我才是。”崔韶杨左手颤颤巍巍的指着老头,破口大骂道:“我尊敬你,叫你一声大爷,我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这般害我们?”那老头奸笑一声道:“你看睁大双眼看清楚,我是谁?”老头笑完,左手在脸上撕去一张面皮,原来,那老头是人假扮的,而假扮的人,就是白天的卫成罡。
三人一愕,没想到居然是他,想不到此人的易容本领如此出神入化,不止神态,连声音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崔韶杨只觉周围骤然变冷,冷的直打哆嗦。崔诚谖道:“没料到居然是你。”卫成罡含笑道:“怎么不是我?我问一下三位,这盛大昌的肉味道如何,香不香啊?”
第五部分
穆朝恩怒道:“我们根本没吃那盘叫花鸡,你这话又是何意?”卫成罡奸笑道:“盛大昌居然将你们放走,我家少爷知道后,岂会轻饶了他!只是我家少爷思来想去,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最后,想到一条妙计,还是让你们收拾他最好不过。”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穆朝恩暗自道:“我说这两盘菜的味道怎么怪怪的。”想罢,怒道:“卑鄙小人,今夜我不杀了你,誓不为人!”右手食指一按笛子上的机关,“嗤嗤”几下,喷出几根细如丝线的暗器,夜色之下,更加难以躲避。借着摇晃微弱的油灯光芒,卫成罡见几根银线刺向自己,大觉不妙,一个跟头从草屋顶跳到地面上。没等他完全落地,穆朝恩箭步上去,朝他胸前就是一掌。卫成罡急忙侧身躲过,顺势抽出腰间长剑,一剑刺向穆朝恩的后背。崔诚谖父子怒气冲天,飞身形跳入战圈,同穆朝恩共战卫成罡。
战斗之余,卫成罡故意说道:“崔掌门就不问问颜掌门的生死吗?”崔诚谖忽想到:“我隐约记得下午贤弟同卫成罡恶斗,但是再看时就不见了,难道是落入了他们手中不成?”不敢再想下去,道:“你把我兄弟怎么了?快说。”卫成罡微笑之下,闭口不答,边打边闪。穆朝恩心惊:“此人拳脚功夫一般,但脚下功夫甚速,他身材本就瘦小,打斗时如同猴子一样,灵巧之至。莫非他同猴子处的久了,武功境界会有所提悟?”崔韶杨在实战中,剑法虽然稍显笨拙,可也拼力对敌,毫不示弱。心中一想起师妹颜小昔,顿时怒形于色,虽说久刺不中,但剑剑仍向卫成罡致命部位刺去。
四个人斗了片刻,崔韶杨就有些气喘吁吁,仍勉力坚持。此时,三个人就听空中突然传来“嗤、嗤、嗤”三声鸣响,随着身后一股劲风疾驰而来,直奔头部。深感背后不妙,来不及后头观看,纷纷向卫成罡虚晃一招,均跳出战圈之外。“啪啪啪”甚么物事打空,落在地上。三人仔细观看,原来是三颗普通的小石子而已。
崔韶杨越瞧越眼熟,暗暗心惊,闪电闪过一般回想起来,道:“爹,是他,是那个人,阻止我去请太守李寿谦李大人,又在背后袭击我的人,就是那个人。”穆朝恩见后,也觉得这手法非常眼熟,想到同柳不恭对战时,暗中有人发暗器击毙了一大片杨慎矜的家眷,那背后之人用的暗器就是几枚随处可捡的小石子。三人急忙向后看去,“没人。”崔韶杨自语道。崔诚谖心道:“在这黑夜之中,视物不清,此人在丈外打暗器都能准确无误,当真有些本事。”穆朝恩崔韶杨说完,若有所思,道:“三番四次害人,快滚出来,躲在暗处,偷偷摸摸,见不得人吗?”崔韶杨突然道:“咦?卫成罡呢?卫成罡跑了,怎么不见了?”
第六部分
暗夜之中,像是忽然打了一道闪电。崔韶杨看见不远处似有人影,但看不清,又揉了揉眼睛。崔韶杨夜间视物的本事还欠火候,但穆朝恩和崔诚谖看的一清二楚。只见不远的的山石下,站着一个人,此人身材又瘦又长,穿着灰衣,同朝廷的那群杀手打扮甚同。手里微微掂着几块小石子,盯着他们三人,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穆朝恩轻哼一声道:“你终于出现了。”崔韶杨一颗心砰砰乱跳,由方才的气愤转化为紧张不安,他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但有一点他非常清楚。一个人能用小石子击穿人的头骨,那绝对是他闻所未闻的功夫。他突然大声问道:“阁下是谁?”问过之后,才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那灰衣人果然充耳不闻,依旧上下轻微掂着小石子,目光阴冷,杀气袭人。
四个人在这暗夜之中都纹丝未动,彷佛都在等待着对方先出手。一阵夜风扫过,卷起几片碎叶,树上的鸟雀似乎也停止了呼吸,万籁俱寂。崔韶杨大气都没敢喘,手里紧紧提着剑,生怕对方随时会攻来,猝不及防,但对方迟迟未动手。漆黑的夜没有一丝月色,甚至连颗星星也看不到……
就这样,四人凝神互盯半晌,崔韶杨的双腿僵直的有些发酸。突然,夜空中发出三声鸣响,三道疾风扑面而来。穆朝恩早有防备,一甩笛子,笛子一端“啪”的一声,将石子打得粉碎,铜笛安然无恙。若是旁人,这把铜笛早就被石子飞来之力折断。但穆朝恩贯注了深厚的内力在上面,才会安然如故。崔诚谖单掌发出,在石子距掌心半寸之际,向前猛推一掌。这石子没有穿掌而过,而是从中心一分为二,成为两半,掉在地上。虽是如此,这飞来石子的力道震得崔诚谖的单掌发麻,痛楚渐渐袭来。崔韶杨没那么深厚的内功修为,那灰衣人打得力道精准,要躲是躲不开。父亲崔诚谖也帮不上忙,毕竟这三颗石子是同时而发,他自顾不暇。当下崔韶杨头一歪,歪的稍微迟钝了一些,这颗石子紧擦着他右耳而过。“噗”的一下,一股鲜血喷溅而出,右耳竟被打掉。崔韶杨舍不得掉在地上的残耳,忍着疼捡起,藏在身上保管起来,他还天真的认为,有朝一日,或许还能接回原位。
就在他俯身捡耳朵的时候,那灰衣人径直奔向他们,霸气十足。穆朝恩见状,也奔上前迎敌斗战。崔诚谖心疼儿子,没有参战,急忙给他点穴止血,只顾看儿子的伤势。在崔诚谖一瞥之下,惊奇的发现,那打暗器的灰衣人用的居然是天山浮游掌。只见他跟穆朝恩之间的战斗,可谓惊心动魄。
正是,无月凄清夜仓皇,两点辰星分外芒。初时还在树前打,少顷悬崖万里行。一个天山浮游夺命掌,一个笛影迷踪声名扬。他二人均不是等闲之辈,穆朝恩觉得他掌上内力浮游之极,柔滑难挡。大力一掌碰上,瞬间划了开去,无法招架。更别说,辛苦所创的萧兰指,根本无用武之地。打斗时,心中苦思,久战下去,必死无疑。那灰衣人见他渐渐处于下风,心中甚喜而不外露,招式更加凌厉,恨不得一招置他于死地。
第七部分
穆朝恩思道:“想必唯有傅今朝的掌力能与他对敌,因为傅今朝的双掌似有一股粘力,别人的身体一旦粘上,必是难以甩脱。”想罢多时,灰衣人一掌推来,直奔面门。穆朝恩思量着,不再与他斗掌,而是出腿,比试腿上功夫。俯下身右腿在地上一扫,腿力猛烈,不容小觑。灰衣人见他一腿旋风而来,脚尖点地,飞起多高,身体在半空翻个跟斗,打个旋转。左右两掌,直扑下来。穆朝恩身体悬空打了个滚,躲了开去,灰衣人双掌击空。穆朝恩一个空翻从地上站起来,左右双腿,连环而踢,一腿快似一腿,一脚猛似一脚。时而踢他小腹胸口,时而攻他下盘。若是稍微迟疑,定会被踢的骨断筋折,一命呜呼。腿如旋风,风海扬尘。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灰衣人双掌招架,渐渐落于下风,显是平日苦练掌上功夫,下盘功夫平平无奇。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崔诚谖心道,“这个灰衣人武功高强,若换作是我,恐怕早被一掌击毙。可是他现在在此,那下午与他对战的史孤信怎么样了呢?莫非史孤信不敌,一掌被打死了?”
二人还在激烈对决,灰衣人忽然又是一掌而来,穆朝恩灵活对阵,不再出腿。探出右臂,猛地一缠,将他出掌之臂紧紧缠住,顶足腋下之力。而后出左臂,又将他另外一臂制住,防止他出掌回击。二人身贴身,臂靠臂。灰衣人提增内力,扭着身子,想甩开被压的手臂,猛劲大力抽回。穆朝恩也是鼓足内力,紧紧缠住他的双臂,毫不放松。一个往回抽身,一个紧咬不放。霎那间,他二人在这山崖前身体陡然急转,犹如风车相似,越转越快。穆朝恩本想使用萧兰指来对付他,但是在身体急转的状况下,内力不稳,恐怕起不到明显之效。再说,二人比拼内力之际,内力消耗甚巨,倘若再分心一招萧兰指,内力必会衰减,武林高手趁虚而入,取其性命,简直易如反掌。身后的崔诚谖上前相助一臂之力倒也容易,但他二人急转之间,暗中出手极容易失了分寸而误伤穆朝恩。所以也是力不从心,无能为力。
却不料,一旁的崔韶杨对那灰衣人恨之入骨,对耳伤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当下,也没甚么顾虑,拿起剑一剑就这样胡乱刺去。说来也巧,剑刺到时,灰衣人的身体正好转到此处。一剑刺穿灰衣,划破右臂,鲜血淋漓。灰衣人右臂负伤,内力微微一泄,臂力一松。穆朝恩大喜,趁此良机,后退半步,鼓足内力,一股真气凝聚于右掌,向灰衣人脸上打去。灰衣人右臂被剑割开一道血口子,疼痛难忍。这时忽觉一股风吹向面门,心知不妙,急忙甩头躲避。无奈穆朝恩掌力迅速,“啪”的一下,掌位稍偏,一下结结实实拍在他右肩上。
灰色面罩震开一道缝,单掌收发之际,那缝隙微微一掀,露出那人的半边脸来。穆朝恩崔韶杨离得近,月色朦胧,看到此人的嘴上有一道极深的伤疤,着实恐怖。因为发力甚猛,灰衣人飞起老高,摔出去三丈多远。那灰衣人受伤不轻,摔出去之后,不顾伤痛,转回身跳入一人多高的草丛,落荒而逃。
第八部分
良久,见那人确实已逃,穆朝恩拍了拍崔韶杨的肩,略喜道:“这次多亏有你,否则,久战下去,我未必会占到便宜。”崔韶杨纯粹是误打误撞,实属气愤的一剑,没料到真会刺伤他。心里骂道:“是他先弄得我没了耳朵,我才刺伤他。”嘴上却笑而恭敬道:“晚辈相助前辈一臂之力,今日能与穆大侠共退大敌,死而无惧。”穆朝恩笑了笑,没再说甚么。
此地危机四伏,不是久留之处。三个人趁夜色,急匆匆继续向北赶路,听崔诚谖说,前面有个小镇,名叫兴隆镇。
在这赶路途中,崔诚谖突然问道:“方才穆先生击退强敌的那一掌,我冥思苦想,都想不出到底是哪门哪派的厉害掌法,但觉得那一掌大力深厚,实在是不简单。”穆朝恩微微一笑,道:“崔掌门眼光果然敏锐,实不相瞒,乃是泰山摩崖掌。”崔诚谖肃然起敬道:“相传,泰山摩崖掌极其难练,没有很好的毅力和几十年的内功修为,万万练不成。”穆朝恩道:“常言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再说,此掌法甚是消耗内力,所以我轻易不用。方才那灰衣人中我这一掌,就算是内功再深厚,也需疗养三个月,期间不可动武,否则危及性命。”崔诚谖连连点头,心道:“这泰山摩崖掌是泰山派绝学,威力惊人,今番亲眼目睹,名实相符。”穆朝恩道:“崔掌门,你可知泰山极顶五岳独尊的那块大石刻?”崔诚谖道:“这个江湖人众所周知。”
穆朝恩反问道:“但是你可知那字是怎么形成的吗?”崔诚谖毫不迟疑道:“自然是能工巧匠不舍昼夜,用尽心血,雕刻而成。”穆朝恩道:“这是大多数江湖人的想法,但实际上,那是高人用肉掌写成的。亲临泰山极顶的人就会发现,那字的宽度跟手掌的长度无异。”崔诚谖面目惊骇,觉得不可思议,道:“那石头表面坚硬无比,普通的肉掌又怎会在石上印出字来?若是崔某不懂武功,必会将此当做笑谈,把你当做疯子。”
穆朝恩郑重其事道:“记得我十岁那年,有一夜,跟妹妹吃完晚饭,在院中比划起拳脚。我有心逗我妹妹开心,招招让着她,被她打了好多拳,我假装打得连晚饭都吐了出来,小孩胜心强烈,我妹妹非常得意,高兴不已。看我灰头土脸的,笑的东倒西歪,前仰后合。不料院外有个老道士盯着看了半天,我们事先毫不知情。等看完我的表演之后,那老道士在外面呵呵一笑,闹出声来。我和妹妹都很惊愕,当时我发现,很是气愤,我只当他是嘲笑我们,便怒气冲冲的跑到院外,想教训他一顿。当时我妹妹只有四岁,吓得差点哭出声来。我安慰着她,不由分说一拳打向那老道士,哪知那老道士武功高强,微微一闪,我不知怎么却跑到他的身后,身形移动之快,我现在回想,都十分佩服。然后我转回身去拉他的衣袂,想把他拽倒,手抓上时,他的道袍柔滑之极,撒手而脱。他只躲闪不曾还手。到最后,我也没打着他。”
第九部分
崔诚谖插口问道:“那老道是何方高人?”穆朝恩面带敬重之色,说道:“我打输之后,有些委屈,便哭了出来。我妹妹见状,止住了哭声,靠在我的身旁,大眼睛瞪着那老道。这时那老道士反而安慰我,教了我几招。而后,每个夜晚的那个时候,他都会来,教我们武功套路,心法口诀。一连半月,半月之后,不知怎么的,再也没出现过。”崔诚谖急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穆朝恩道:“那位老道长,便是有着‘北斗之尊’称号的泰山派掌门天齐道长。”
崔诚谖一脸崇拜的神情,道:“泰山派地位尊贵之极,号称武林中的‘北斗之尊’,那位老道长居然就是泰山派的掌门。说句实话,当年穆先生你小小年纪就能得到他老人家的垂青,亲自传授教导,缘福不浅啊!”穆朝恩点点头道:“不错,他是我的启蒙恩师,对我恩重如山。多年前我离开皇宫之后,便首先前往泰山派拜访他老人家,仍是骨骼硬朗,健步如昔。”
穆朝恩说到一个“昔”字时,崔韶杨突然想起了颜小昔,那娇美的身影时不时在眼前摆动,在脑海中晃动,无法抹去,思之痛之,痛之碎之。禁不住双眼泪流,衣襟全湿。幸好暮色深浓,父亲只顾与穆朝恩交谈,没有发现。又赶忙擦去泪水,装作甚么事都没发生。
穆朝恩继续道:“我去拜会他时,他并不认识我,当我提到二十多年前在福建江家,您传授了两个小孩武艺时,他才猛地想起,恍如隔世。那夜我与他老人家一直谈到天明,他道二十多年前,被玄宗封为天齐道长之后,为了扩大泰山派的声誉,遍访名山,游历四海,泰山派顿时威望剧增。那年带领徒子徒孙走到福建,身心已经甚是疲惫。一想到玄宗册封的道号,压力甚大。自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名利二字不是甚么人能够随意看得破的。有时想想,若自己是一个无名之辈,那活的岂不是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现在身为道人,本应是清修之士,却偏偏为皇帝册封的道号,活的反倒拘束很多。所以,当夜他老人家趁着月色,独自一人,长吁短叹,缓步游走,行至江家大院。忽听到我与妹妹的拳脚之声,禁不住童心大起,看到两个小孩甚是调皮可爱。方悟,如此幼小年龄活的无忧无虑,反倒羡慕起我们来。所以,就随便传授了一点心法口诀。他说,这套心法是泰山摩崖掌的口诀。你现在年纪小,就算练成,也驾驭不了。等你长至壮年,你就知道这套掌法的厉害了。而且,我私下得知,这套掌法因为极其难练,他门下的弟子真正练成的屈指可数,都学的是泰山派其他功夫。言下之意,我和妹妹是这套掌法的不二传人。而泰山极顶五岳独尊的这块摩崖大石刻,就是他老人家当众在玄宗面前一蹴而就挥洒而成的。”
第十部分
崔韶杨听闻为之一惊,但稍有不解,问崔诚谖:“爹,为甚么东岳泰山派在武林有如此高的地位,称为‘北斗之尊’?而我们东华山却为何不及?”崔诚谖微微一笑,还没等他解释给儿子听,穆朝恩说道:“自古以来,泰山就被视为东岳神山,山上神灵众多。秦始皇、汉武帝、唐玄宗等帝王更是先后登泰山封禅。规模之大,次数之多,可被载入史册。虽然这种封禅仪式在其他名山也举行过,但跟泰山相比,论规模次数,天差地别。古代君王到泰山封禅时,封祀岱岳,谢成于天,登封报天,降禅除地。意思是帝王封禅是为天下苍生祈福,并将此次的封禅诰文宣告于天下。记得唐玄宗在二十几年前,率领百官、使节等众浩浩荡荡来到泰山封禅,封禅后,随行的东岳泰山派上下皆有封赏。泰山派掌门还陪同皇帝游山赏水,论道说经。龙心大悦之际,又赐道号,从此泰山派掌门封为天齐道长。泰山派掌门得此殊荣,这东岳泰山派在武林中的声望便又更上一层楼。”
崔韶杨道:“我还以为是泰山派的武功博大精深,原来是因为皇帝封禅的缘故。我东华派的武功也不弱,若是皇帝老经常来我东华山,那我东华派的声望未必会输给泰山派。”崔诚谖微微摇摇头,道:“天齐道长德高望重,武功深不可测,如今他已年迈,许久未在江湖上露面,都是手下的弟子主持一派大局。为父数年前就听江湖朋友道,相传泰山极顶玉皇顶玉皇观中,藏有一本道家经书,叫《玉皇经》。此经书原本被当作普通的经书,不料一日天齐道长在给座下弟子讲经之际,无意间发现经中的语句,竟然和道家修练内功的口诀不谋而合,江湖传言,上面记载了道家内功的无上心法,之后此经书便销声敛迹,至今下落不明。有人说,天齐道长是在闭关钻研《玉皇经》里的绝世武学,我们这些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崔诚谖说完,眼睛瞟了一下穆朝恩,想看他说些甚么,证实一下是否确有《玉皇经》一书。
穆朝恩知他暗中心意,装作面无表情,道:“江湖传言,不足取信。”崔诚谖道:“所以,历年都会有别派小人不断偷偷前往玉皇观,夜间翻箱倒柜寻找经书,但都一无所获。更有甚者,假扮学艺投入泰山派门下,寻找机会暗中查访此经。不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本经书仿佛真的没有存世过。时过境迁,这本经书渐渐被人说乃是子虚乌有,说泰山派是为了提高本派武林威望而凭空捏造出来的,这真真假假,我们就不得而知了。”说完,他便偷眼观瞧穆朝恩,见穆朝恩依旧面无表情,不知他心里在想些甚么。
欲问后事如何,且待我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