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玉鉴尘生,凤奁杳殄。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疑思乎兰殿……”
恰逢秋中时令,忽然从东华山悬崖之上传来一阵萧索的吟啸声,原来是一位相貌清奇,身着淡黄衣衫,披着白色斗篷的人。只见此人年近五十,剑眉上挑星目放光,气宇不凡不从流俗。所吟之后时而仰望长空,时而唉声叹气,时而闭目忧思,时而俯垂微泣,仿佛自己就是那个伤心断肠之人。此篇名为《楼东赋》,原出自江采苹之口。
却说当日唐玄宗爱妃武惠妃无缘无故染上重疾,整日疯疯癫癫衣衫不整,逢人便大嚷皇宫内有冤鬼,来索她性命,搅的皇宫内人心惶惶,不得安宁。玄宗见她体态不雅,未免有失国体。急命御医诊治,怎奈诊断无疾之疾,无从开药下手。不日之后,武惠妃便一命呜呼撒手人寰。玄宗因此忧思成病,朝政不理。太监总管高力士向来八面驶风,他见玄宗整日郁郁寡欢,知道此时此刻是讨玄宗欢心的大好时机,暗中派人遍访美女。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福建的莆田县找到一位色韵奇佳尤物移人的女子,这女子便是江采苹。
之后江采苹便成了唐玄宗李隆基的宠妃,因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素爱梅花,深讨玄宗喜爱,入宫后被封为梅妃。受宠十九载之后,不料杨玉环入宫,二女虽是环肥燕瘦,各怀奇美。但一国之君难免朝三暮四见异思迁,年华垂暮的玄宗思恋玉环的云发丰艳之美,娇柔媚惑之态。对待梅妃的淡妆素雅像是司空见惯,加上杨玉环无休止的冷言排挤,梅妃一度失宠被打入冷宫上阳东宫。被打入冷宫后,江采苹自然是泫然流涕泪痕满面,却仍然华亭鹤唳思恋旧情,每日望眼欲穿,盼望玄宗能回心转意,可怜回心乏术。她却不知玄宗只顾与杨贵妃纸醉金迷,尽享鱼水之乐,床第之欢。任凭梅妃望穿秋水,至死靡它,怎料昔日缠绵旧情如石沉大海一去不返。还好她生性淡雅,面对冷宫的寂凉索然,唯有吟诗作赋逗鸟赏花打发光景,这篇《楼东赋》便是此时所作。
只见他自腰间抽出一柄铜笛,铜笛后缚有一淡粉色的梅花穗,所绣梅花可谓迎寒争艳,凌雪芳姿。看到梅花,仿佛忧愁多添一层,禁不住眉头紧蹙,自语道:“唯有寒梅才能与她芙蓉并蒂。”他本是望笛生叹,不料面容表情却犹如人琴俱逝,一时间悲怀之情无以复加,当下双手一扬自是吹起笛子来。吹奏多时,仍不解愁。突然间仰天长啸,这一啸震彻山谷,响彻云际。飞鸟惊空起,野兽慌奔逸。却道笛穗自是随风舞,别有忧愁暗恨生。蓦地,似是回过神来,仿佛想起甚么重要事情,右手从怀中扯出一副人皮面具贴在面部,飞下山崖,几个跳跃消失在树林之中。
第二部分
碧落潺潺,遥谷幽咽。断流几处,情意难留。风卷残泪,何人忧泣。泪眼窗花,无人问津……
不远的东华山山涧之中传来一阵清灵的剑声,抑扬顿挫,忽重忽微,若不近看细听却以为是山涧溪流之声,只觉流水淙淙,清新悦耳,好不舒服。舞剑的是一对白衣男女,男的朗目疏眉,五官清秀,温文尔雅,飒爽英姿。女的凤眸秋水,粉腮红润,肤如凝脂,蕙质兰心。尤以这对凤眼明仁甚是好看,可谓是湖中望月,双瞳剪水,清澈羞人,一笑雅妍。扫一眼顾盼流辉,细品味撩人心怀。二人挥舞之间,时不时眉目传情,微言细语。与其说切磋技艺,倒不如说是谈笑说情,互表爱意。猛然间白衣少女收剑在手,双手将剑负于身后,笑嘻嘻的说道:“崔师兄剑法进步神速,区区一日就已练会我教你的落花三剑。如今天色已晚,日渐落西,倒不如我们先行回去,明日再练,你看如何?”言语声清而有脆,恰似娇莺出啭,洋洋盈耳,甚是好听。那位崔师兄笑道:“这还要多亏师妹的一旁点化指教,与师妹练剑倒不觉时光飞逝,这才刚刚拿起剑来挥舞的兴致大起,如今却要回去。”接着他叹了口气,又看了白衣少女一眼,又笑道:“好吧,你也累了,那我们就一起下山。”那位白衣少女含笑点头。言罢,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离开山涧,径直往山下赶去。
正应了王维的那首诗,“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山中小风四起,树木花草你碰我挨,白衣少女顿生凉意,紧紧裹紧衣衫,那位崔师兄见状则解开外衣替她披上。二人相互依偎的走了有一盏茶的光景,那位少女一跺脚,忽叫道:“哎呀!不好了,香囊不见了,一定是舞剑时丢落了,可能还在刚刚练剑的地方,不行我要回去找!”说完正要往回赶。崔师兄突然拦住,道:“不如我回去帮你拿,你在此先稍歇片刻。”他看看了前面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指道:“师妹就在那棵树下等候,我去去就来。”于是二人作简短话别后,那位崔师兄转回身就去寻香囊了,白衣少女目送他直至看不见身影。
却说崔师兄,生怕师妹在外吹风生疾所以脚步趋急,不多会便回到刚才练功之地,四下打量,到处寻找,终于在地上发现了师妹的绣花香囊,想她必是舞剑时掉落。这香囊是师妹生母所绣,如今其母因病而故,见其物如见其母,师妹对其更是爱惜之至,每每独处思量香囊都会双眸含泪,额蹙心痛。崔师兄手托香囊,心想:“师妹看见定会很是开心,我速回去,免得她久候。”不容他多想,便转身回往。
此时日落西山,红霞似锦。观山下有零星灯火,看山上有缭乱归鸦。林暮渐浓,走兽回游。不多时崔师兄就已回到与师妹暂别之处,却见树下并无人影,呼叫多时,并无回应。四下寻觅,毫无人影,不免心中生急。又过半晌,蓦地,一阵秋风扫过,崔师兄提鼻一闻,却嗅出含有半点血腥之气,心中暗叫声不妙,莫非师妹限于危境之中。于是顺风向而来处估摸前行,走了一会儿,却觉风中腥味半点全无,顿时失去了目标。
书中代言,这位崔师兄乃是东华山东华派崔诚谖崔掌门的二儿子,名叫崔韶杨,年约十八。崔诚谖对待二儿子崔韶杨甚是溺爱,其实这也与他夭折的大儿子有莫大的关系。大儿子名叫崔乐邀,小名邀儿,邀儿自打娘胎里出来就体弱多病,任凭崔诚谖与夫人高子茵照顾有佳,可怜小儿难过八难三灾,生下不过百日就一命归了西。自此夫人终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事后夫人又怪起崔诚谖取名不吉,“邀儿”同“夭儿”,大有夭折之意。只可惜为时已晚,邀儿已归黄土。直到一年之后夫人再次临盆,为保平安,崔诚谖依夫人所言记下小儿生辰八字,特找卦师赐名。
第三部分
跨出府门,崔诚谖独自一人穿街走巷,暗自寻思到何处去寻卦师。等遛到青隆街尽头,刚想右转,忽听大街之上有人娓娓道来:“求仙合药见天心,商涂旅福又还新,更将遇葬皆宜利,万事逢之福禄深。”崔诚谖闻听,转身看来。
只见一老者身着道服,披带庄子巾,脚蹬十方鞋,左手执鱼鼓,鹤发童颜,白须飘然,身上仿佛散出万道祥光,乍一眼如救苦太乙,令人生敬仰之情。身前一张方桌,端坐在扶手椅上,旁边两位童子站立,皆是道骨仙风,身后还一头瘦削的毛驴。听得那道长又道来:“天心时,宜疗病合药,不宜嫁娶,不宜筑室祠祀,商贾,秋冬吉,春夏凶。利见君子,不利见小人。”原来道长在替人占卜卦相,见他对面的人连连点头,频频称赞,大称其准无比。道长道:“方才所讲之事你可知晓,贫道话如此,听也可,否也可。”那人道:“先生所言甚妙,果真是神机妙算,未卜先知,晚辈告辞。”那道长便起身相送。
待道长回到扶手椅前正要坐下,崔诚谖已走到他近前,拱手施礼道:“敢问道长可通晓奇门遁甲,未卜先知之术?”道长抬头见来人穿着华贵,气概不凡,只是眉宇之间略藏一丝狡黠。旁人不易发觉,但那老道却端详的仔仔细细。
只见崔诚谖,面润而长,可谓英气贯通。剑眉厉目,可谓霸气豪雄。唇如含丹,可谓家给富足。肩宽背阔,可谓寝食无忧。道长忙起身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贫道只是略知一二,懂些皮毛,不知贵客如何称呼?”崔诚谖道:“我乃一介武夫,名叫崔诚谖,还问道长道号?”那道长道:“通玄先生是也。”言罢二人又相互施礼,礼毕。崔诚谖在道长的对面就扶手椅坐定,那通玄先生忙吩咐两旁童子沏茶倒水,好生招待。
崔诚谖先道:“实不相瞒,内人颇信卜卦之术,方才产下一子,特令我牢记生辰八字,还请先生过目,赐其姓名。”说完便将记录八字的麻纸递于通玄先生。先生看了片刻,掐指一算,便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令郎午时而生,名望贵重,观其八字,还恐死丧破败,厄难重重,寒热多病,浮沉不定。若求其名,易讲阴阳,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又因八字喜木恶金,可点东方青龙。”崔诚谖道:“先生方才所说死丧破败,厄难重重,可有良方化解?”
只听通玄先生说道:“常言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贫道向来心直口快,恕贫道直言,阁下前世作孽尤多,今世又不肯悔过,添加不少罪孽,皆是前世因果之报应,无法化解。”崔诚谖闻听,虽有些不大自在,但难免生恐,生怕灾祸连及子嗣,便多加五两银子以作卦资。
那位通玄先生用慧眼一扫崔诚谖,叹了口气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看阁下如此诚心,尚有一法,只要你小儿过得了十八岁生辰,以后便相安无事。不过贫道只能推迟灾祸到来的期限。所谓有因必有果,万事自有定数,非人力所能易也。况且被你伤害的人积攒的怨气太重,贫道只能尽量减轻灾祸的痛楚。”崔诚谖听的感动之极,赶忙躬身行礼,问道:“还请先生点化,救我小儿一命。若我小儿能躲过此厄,崔某定拜访仙居,另有重金酬谢。”
通玄先生道:“好,你既然肯听贫道点化,就如实去做。第一,以后切勿再行杀生,避免多添怨气。人不可杀,鸟雀不可杀,蝼蚁亦不可杀。这点你能否做到?”崔诚谖再次躬身道:“做得到,做得到。”“第二,这点似乎有些困难,是将你的万贯家财,拿出三成来去做善事,这点你能否做到?”说完通玄先生瞄了他一眼,崔诚谖没说话,听的他回答有些犹豫,通玄先生“呵呵”笑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现在的万贯家财又何尝不是用阴谋诡计取之于他人的呢?叫你拿出三成,已是很为你着想了,再说你还剩七成的话这辈子也算是衣食无忧了。你若肯拔毛济世,贫道就继续说下去,如若不然,可将这五两银子一并收走,请回吧!”
第四部分
崔诚谖见通玄先生有意赶自己走,便有些支支吾吾,思来想去说道:“拿出三成家资未免甚多,可否容我考虑一下。”通玄先生接着说道:“也好,谅你还有悔过之意,贫道再指点给你。如去做善事,修桥铺路可为膏肓之人延年益寿,给泥塑重敷金身可使临危之人避其灾祸。总之是将你取之于他人的钱财再还之于他人,你明白吗?”崔诚谖虽不甚同意,但眼下只想听着,瞧他还能说些甚么,便应付道:“噢,明白明白,还有甚么?”
通玄先生又道:“这里有一枚羊脂白玉,该玉在地底深藏近百年,佩戴美玉,可增添一份自然力量,邪气不可侵。只不过价值不菲,贫道要你五百两白银,你可同意?”崔诚谖先是一惊,过后又含笑一声,斜目问道:“道长为何出价甚高,莫非是有意趁火打劫不成?”
通玄先生微微一笑,连连摇手,讲道:“此言差矣,倘若是贫苦农家来占卜我卦,这羊脂白玉贫道分文不取,必当奉送。但若是阁下来占卜我卦,这羊脂白玉定要五百两白银不可,这其中缘由想必你也知晓。”
崔诚谖见说,不解道:“请恕崔某不知,先生何出此言,莫非我崔某有异于他人不成?”通玄先生答道:“贫道帮你小儿度厄,若无羊脂白玉修身,任凭你前两点做得圆满也未必会见其功。况且贫道算得出你曾几度对他人抄家灭门,掠其财富。此等罪孽已与他人不同,若不破财岂能免灾?”崔诚谖冷笑道:“先生所言极是,若三点都能做到,我小儿可能保一生平安吗?”通玄先生点头道:“不错,还望你以后多多行善,切勿再起杀念,否则怨气突增,他日你小儿兰摧玉折,悔之晚矣。以后再要其子嗣,命均不长久矣。”
言罢将羊脂白玉递于崔诚谖手中,崔诚谖并不伸手去接,而反问道:“我若将五百两银子作为酬谢,岂不是变成天下第一大傻瓜?占卜之事,我崔某一向不屑一顾,若不是内人,我今日也不会来你面前卜卦。你这江湖术士敢在此风言风语招摇撞骗辱我崔某,今日不打坏你的门面,扯碎你的招牌,将你赶出临汀郡,就枉我在江湖打拼数十年。”话没说完,只见崔诚谖就将他的招牌、笔墨纸砚等一齐捽碎。引得周遭百姓齐集观看,顿时围得水泄不通。可那通玄先生稳坐在椅子上,双目似睁非睁似闭非闭,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眼见崔诚谖出拳便打,那通玄先生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崔诚谖收拳问道:“你这妖言惑众之人,还笑甚?”通玄先生道:“汝辈之人,已无药可救,可惜可叹,你命中八字可抵挡厄难,只是你的妻儿恐怕难过此关,任凭贫道良言相告,可是你仍一意孤行,贫道不会再帮你。再说一句,他日府上大祸临头,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崔诚谖怒眼圆睁,道:“我乃堂堂一派掌门,岂容你在此蜚短流长,今日不取你狗命,我便再无面目立于世上。”说完一掌便出,直奔那通玄先生心口。
就在这紧要关头,周围人群之中忽闪出一人,看到崔诚谖,便大嚷道:“老爷,我可找到你了。”语气中甚是焦急,说这话间,已然跑到崔诚谖身前。崔诚谖听得有人呼唤自己,收掌转身细看。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夫人贴身小丫鬟丹儿。只见丹儿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似有十万火急之事。
崔诚谖这时对通玄先生怒气未消,看到丹儿便低声怒道:“你不在府中侍奉夫人,夫人她生产完毕体弱身虚,需要丫鬟照料,你又跑来作甚?”丹儿喘了口气,稍定心神,对崔诚谖低声耳语道:“老爷速回府,夫人……夫人她不行了!”
第五部分
崔诚谖顿时大惊失色,惶恐万分,问道:“甚么?怎么回事?”丹儿道:“刚刚夫人产后大出血,现在人事不省,性命攸关。”崔诚谖闻听顾不得细问丹儿来龙去脉,又转身对通玄先生怒道:“今儿暂且饶你一条狗命,立马滚出临汀郡,他日若狭路相逢,我决不放过你。”崔诚谖丢下一席话,便箭步赶回府中,丹儿紧紧跟随。路上崔诚谖问丹儿事情大概经过,丹儿便诉说了一切。
原来半个时辰之前高子茵产下二儿子,崔诚谖便依夫人所言出府寻求卦师赐名,怎料分娩不久后高子茵突然大出血,几番休克醒来,恐有性命之忧。不多时崔诚谖便回到府中,负责接生的连婆婆老远看到他,急奔出房门,快步上前道:“崔老爷,大事不妙了,方才夫人产后突然大出血,现在情况非常危急。”崔诚谖急问道:“连婆婆,怎么会这样?我出门之前夫人还身体康健,怎么这会就……”
二人边说边来到床前,崔诚谖见眼前的夫人,面色蜡黄,嘴唇苍白,大汗淋漓,体软虚脱。旁边的女仆先是换下被血弄脏的衣衫跟散花被单,见崔诚谖来到,忙行礼,礼毕。崔诚谖缓缓坐到床头前,用衣袖擦拭夫人额头脖颈上的汗水,细声问道:“夫人,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我已命仆人去请临汀郡医术最好的大夫,相信一会儿便会赶来。”
高子茵微睁双眸,嘴唇颤抖,崔诚谖见状附耳倾听,只听得她颤颤巍巍的说道:“夫君可寻得卦师?已得小儿其名?”崔诚谖本意想叙述事情经过,但见夫人此番模样,不忍再令她忧心,说道:“已得已得,我将小儿八字诉说一遍,那卦师掐指一算,便大声夸赞,说小儿厚德载物,安享尊荣,天性英慧,福寿圆满。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又如南山之寿。”夫人道:“那小儿名字叫甚么?”
崔诚谖一听,忽想到通玄道长所言‘若求其名,易讲阴阳,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又因八字喜木恶金,可点东方青龙。’言道:“小儿名叫崔韶杨,可叫杨儿。”夫人略喜道:“甚好,甚好。我儿小名杨儿,叫起来生机勃发,依卦师所言,就叫杨儿。”
不多会,小丫鬟丹儿端过一碗温热的二胶粳米粥递给崔诚谖,崔诚谖接过,道:“夫人,你现在失血过多,喝了这碗粥对你身子大有益处,快喝吧!”夫人半睁双眼,说道:“夫君,我自知命不久矣,有几句话要讲给你听?”崔诚谖很是疑惑,不知道夫人要讲些甚么,问道:“夫人何出此言?临汀郡内没有我崔诚谖请不到的名医,夫人不用担心,有话可等身体康复再说不迟!”
夫人回道:“不,夫君有所不知,就在你回府前不久,我忽然感到昏昏沉沉,隐约中仿佛来到一片山林,但是大雾弥漫,根本找不到下山的路径。朦胧中见一倒骑驴的老道士不知从何处而来,见他手执鱼鼓,我就问他下山回家的路。不料那老道士却问道‘你可是高子茵?’我心里一惊,问道:‘正是,可是道长怎么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你!’那老道士微微一笑,又说‘你夫君可是临汀郡内东华派掌门崔诚谖?’我见他知之甚详,好生奇怪。那老道士又说道:‘你的夫君刚刚求我卜卦赐名,因老道心直口快说了几句实话,激怒了他,险些出手伤我。’我疑问道:‘夫君一向雷厉风行,不知夫君为何打你?’那道士忽然岔开话题,道:‘你可知这是何处?’我摇摇头。他又说:‘此乃号称东岳神山的泰山是也。’当时我心中大震,因为我深知,人死魂归泰山,难道我已经死了吗?我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那道士忽然说:‘你的夫君作孽尤多,邀儿之死也是前世的因果报应,现在你又生一子,若没有贫道的点化,其子命不久矣。’他话说到这里,我不禁打量起面前的瘦老道来,问道:‘敢问道长道号,莫非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你可称呼贫道为通玄先生,不错,是贫道将你带到这里来的。’我听完,立即双膝跪地。”
第六部分
话说到这里,崔诚谖疑问道,“夫人为何双膝跪地?”夫人道:“夫君有所不知,这位通玄先生乃是当今四大术士之首,名曰张果,道法精深,千古奇人。当年太宗、高宗均请他出山进宫,都被他拒绝。就连女皇武则天也知道他的大名,派人强行征召入宫,都被他用胎息之法蒙混过去,派去的人见他人死尸腐,没办法只好原路返回复命,女皇武则天听后也就此作罢。之后,当今玄宗皇帝几经设法请他出山,他才肯答应,赐号通玄先生,并赏赐千金,但通玄先生不应,又回到中条山隐居了。”
崔诚谖听得一惊一惊的,说道:“夫人莫信,四大术士我倒是有所耳闻,可我们武林中人向来不信命不信邪。所谓的术士,只不过是些蒙骗别人的妖人而已,这种障眼法,我是向来排斥的,可是我每次说你都不听!”
夫人说道:“通玄先生向我说了前因后果,我自知夫君杀孽过重,所以自从去年邀儿死后,我几乎每日都去附近的寺庙烧香,希望能减轻夫君的罪孽。通玄先生还说,若要保你小儿性命,唯有一法可行。”崔诚谖问道:“那妖道说甚么?”“那就是一命换一命,用我的性命来换得杨儿的性命。现在时辰已到,夫君我有一言忠告,杨儿长大之后,万不可教他去乱杀无辜,要教他读圣贤书。”言罢,高子茵眼闭息断,气绝身亡。崔诚谖见状放声痛哭,泣不成声。当然夫人临终所说崔诚谖自是不信,只当是遇上妖道中了邪,神志模糊所言,失血过多而死。
自从夫人死后,崔诚谖自是茶饭不思,思念之情更是不分白昼,对待小儿也是娇惯之至。一弹指顷,转眼便是十八年,崔韶杨渐已长大成人。这日,崔诚谖正在庭院教授小儿提运丹田之气,只见崔韶杨依父亲之言盘膝坐定于院中青石之上,双掌对峙,闭目凝神。
须臾,只觉头脑昏沉,几欲作呕。崔诚谖站在一旁,则教训道:“杨儿,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意守上丹田要聚精凝神,万不可分心思念他物,像你这种初学的更应该谨记,否则会气虚上窜,筋脉不畅。武林前辈们为何如此看重丹田之气,你知道原因吗?”
崔韶杨道:“孩儿不知。”崔诚谖道:“丹田分上中下三处,上丹田,被称为藏神之府;中丹田,被称为藏气之府;而下丹田,乃是最关键的,是任督冲三脉经气运行的起点,十二经脉也由此转入五脏六腑,被称为藏精之府。人体内的元气,藏于丹田,凭借三焦之道流遍全身。所以说,丹田之气旺盛,就可以激发人的潜力,真气才能在全身运行。而意守丹田,就可以调节阴阳,畅通奇经八脉。之前我教你的只不过是些套路,并无半点丹田之气。如果没有丹田之气使出的招式空有其表,并无多少杀伤力。今天我就教你怎么样提运丹田之气,练就之后,若能做到收发自如,即使敌人在几丈外的地方,也能一掌击毙。”
第七部分
崔韶杨不解道:“但是孩儿闭目凝神,感觉丹田之内空空如也,并无任何真气流出?”崔诚谖微微一笑,拍着崔韶杨的头说:“杨儿,积聚丹田之气,是为了通周天,内力不足,通周天便不可能,若是一味的拔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对练武者自身有大大的不利。你只需记住‘万念俱寂,一灵独觉。’这八字真言,口目微闭,头身中正,含胸收腹,将丹田视作虚空境地,暗运脑中先天性光,先天真气虚无中来,丹田之气便自然汇聚。”崔韶杨似懂非懂,囫囵半片地听出点意思,便照父亲说的去做。一练数月,倒也能积聚丹田,只是内力尚不充盈,无法做周天循环。崔诚谖见此不断鼓励崔韶杨,倘若再加倍努力,定会内力充沛,收发自如。
这时已至初秋,崔韶杨正在庭院青石之上运转调息,只觉体内似有一股轻微气流由丹田而生渐游至胸口,又沿着手三阴经游至双掌,禁不住大喜。就在此时,小丫鬟匆匆来报:“少爷,庐陵郡南华山南华派掌门颜亭山刚来到府上,正与老爷在大厅交谈,老爷叫您速去。”崔韶杨闻听,心中大悦,他知道师妹也来了东华府。
每年初秋颜亭山都会携女儿拜会府上,在东华府小住一段时间。颜亭山有一独女,名叫颜小昔,年纪比崔韶杨小两岁,曾一同随崔韶杨学过东华派剑法,崔诚谖亲自传授,颜小昔受益颇丰。自然而然,崔韶杨也学过南华派剑法,颜亭山亲自提点。所以东华派南华派的剑法在后辈身上,表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百川汇海之象。
颜小昔自小就乖巧听话,最令他父亲引以为豪的便是小女的一双大眼睛生来十分的俊美,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让人过目不忘。她与崔韶杨有总角之好,二人自小就以师兄师妹相称,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今年来到东华府,颜小昔更是出落的凤仪玉立,见到伯父崔诚谖便主动施礼问好。礼毕,崔诚谖、颜亭山和颜小昔三个人笑声朗朗的穿门过院来到客厅,分宾主落座之后,崔诚谖忙命仆人去沏茶端些小点心来,又唤过小丫鬟让她把少爷请来。丫鬟听命,忙去庭院请少爷。崔韶杨先回卧房梳洗片刻,换了身白色衣衫,临到客厅前还规整了一下服饰。
东华府府院深阔,府内假山林立,游廊环绕,雕梁画栋,高檐流彩,琼楼玉宇,美轮美奂。虽说临汀郡地处岭南贫瘠之地,但崔诚谖却是临汀郡少有的富豪,黑白两道皆给面子,且与官府来往频繁,一般人都不敢招惹他。崔诚谖年轻时便与颜亭山结为异性兄弟,二人关系甚好,无话不谈。颜亭山乃是南华山南华派掌门,武功精湛,内功卓越,这次来访实属一叙久别之情。
就在崔诚谖三人热聊之际,崔韶杨已来到客厅。见颜叔头戴凤帽,身着鹅黄衣衫,脚蹬乌皮靴。颜小昔则粉白外衣轻薄纱罗,脚踏云靴,简单而不失华贵,圆润而不失匀称。崔韶杨见过父亲,拜会过颜叔、颜小昔后便坐在了椅子之上。几个人先是随意聊了几句,崔诚谖便对崔韶杨道:“你先领着师妹出去四下逛一逛,我与你颜叔再聊一会儿。”崔韶杨闻听喜上眉梢,早就等着这句话了,忙对颜小昔使了个眼色,颜小昔一笑,接着二人手拉手奔出了客厅。且先不说去哪里游玩,先说二位掌门。
第八部分
颜亭山道:“大哥,当今武林尚称太平,不过皇帝昏庸,朝廷昏暗,奸臣当道,这几年胡人贼子安禄山更是发展壮大,玄宗更是加封他为膘骑大将军兼御史大夫等等职衔,现如今大半领域的生杀予夺全,军权,财权全都汇于那贼子一人之手。现在江湖有人传言,安禄山要攻打长安,活捉李隆基。真如那样,我等岂不是坐以待毙,江湖又要腥风血雨了。”崔诚谖道:“我们是武林中人,又怎能管的了朝廷的政事?玄宗厌政昏庸腐败,宠爱杨贵妃,信重奸臣,天下百姓已是敢怒不敢言,回想当年张九龄做宰相时,政局是何等的清明。再瞧现在的李林甫,搞得朝廷乌烟瘴气。这天下的善恶,百姓能看得清,难道玄宗就分不清辨不明吗?”
颜亭山叹了口气,道:“我听说,最近边陲政局混乱,武林中也有人伺机破坏。”崔诚谖心中一惊,道:“不知兄弟所指是何门何派?”“江湖传言,乃是屠乐帮所为。不过纯属传言,并无证据。”崔诚谖一拍桌子,震的杯倒壶斜,茶水溅落,禁不住咬牙切齿道:“江湖传言一向是空穴来风,这帮武林败类,他日若要我狭路相逢碰到屠乐帮的弟子,我见一个杀一个。”
颜亭山道:“近几年屠乐帮势力发展迅速,原本是一边陲小帮派,听说也发展到了中原,不过他们行踪诡秘,不知在何处,终不可小觑啊。”崔诚谖点头称是,说道:“以后对屠乐帮要多加小心,这个帮派行事诡秘,暗地里不知道会做些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知道屠乐帮的帮主是谁?”颜亭山沉思片刻,摇头道:“恕兄弟不知,不过传闻这个帮派乃是几十年前古千秋所创,此人行踪飘忽少走江湖,更是没多少人见过他。如今的帮主,不知道还是不是他?”崔诚谖道:“贤弟提到此人,我也不甚了解,不管他是善是恶,我不希望他为虎作伥,做些对不起大唐的事。”
颜亭山道:“好好的一个大唐江山,之前的开元盛世,到如今江山飘摇。”“贤弟莫要太过感慨,国破则家亡,他日大唐江山真有外族入侵,我崔诚谖定率领东华派众弟子一起抵抗!”颜亭山又叹了口气,道:“朝廷官兵个个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倘若战事突发,恐怕守城的将士都会携家眷弃城逃走,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真如那样的话,黎民百姓岂不任人鱼肉,遭人宰割?”崔诚谖略微点头。
二人谈话间不觉已过一个时辰,聊之余不断大骂胡人安禄山,奸臣李林甫、杨国忠等人,骂累了便吩咐丫鬟准备晚宴,要好好款待贵客。不多时,崔韶杨与颜小昔也风尘仆仆的从外回来,买回来许多东西,其中有崔韶杨送给颜小昔的胭脂水粉。待到晚宴,吃罢多时,崔韶杨与颜小昔复又谈笑至深夜便各自回房休息,二兄弟则交心互语同屋分榻而卧暂且不提。翌日,崔韶杨又陪颜小昔到就近的龙湖玩耍。就这样,颜亭山父女在此居住已半月有余。
第九部分
这日,斗转星移,渐至黎明。远观东华山,只见薄雾轻浮,晨光摇曳,山体壮阔,微露锋芒。山体壮阔,似是吸纳万物之灵气;微露锋芒,恰似尽收天地之祥瑞。山中林木茂盛,翠竹丛生,清风吹拂,怡然自乐。峭壁嵯峨,悬崖千仞,奇峰怪石,摇摇欲坠。观之则胆战心惊,目眩神摇。
颜小昔老早便已起身在院中舞剑,练罢多时。回首望去东华山,见此良辰美景欲登山而畅叙幽情。心中暗想来这里已有半月,却一直未到山上玩耍。直至用过早膳,便向崔韶杨提议。崔韶杨满心欢喜一口答应,于是二人同着白衣轻装佩剑,一早便启程。
却说二人徒步走至东华山,沿崎岖山路而行,穿密林翠竹,跃清泉石流。二人边走边谈笑风生,行至半山腰。颜小昔环视四周,禁不住说道:“此山之美却与我南华山不尽相同,我南华山巍峭陡立,古木幽林,高入云霄,不仅有千年银杏,更有飞流瀑布汇聚深潭,若在花草间游走,定会使人如至仙境,流连忘返。而贵地东华山,悬崖雕琢棱角分明,兀突一山脊,霎时又见头悬巨石如入危境,不禁令人望而生畏。俯视山下,村舍密布,贵处楼台耸立,美景之至一览无余。好个东华山,当称险字无疑。而我南华山,只当一个雄字。”
崔韶杨见颜小昔出口成章,滔滔不绝的连声夸赞,暗自佩服颜叔教导有方。便提道:“我若有缘,定当再游南华山,南华山不仅奇石美,飞瀑更美,若临深潭舞剑练功,不知道会增添多少雅兴。”颜小昔嘟着小嘴一笑,道:“只是恐怕崔师兄贵人事多,不肯光临寒舍。”言罢二人相视而笑,崔韶杨笑完又道:“若是在南华山游山玩水有师妹相伴,我只须请示父亲,他日一定携重礼登门造访。”
正说着二人便走到一悬崖尽头,探头向下望去,耳旁呼呼风声,山涧却也深不见底,抬头向上望去,两侧山峰皆耸入云际。颜小昔疑问道:“不知此处悬崖有无名称,好生险奇,两侧山崖耸立,两山之间的沟壑却也深不见底。”崔韶杨道:“此处乃是东华一线天,地势险要,崖高水深,若是站在涧底仰天而望,可见天如一条细线蜿蜒曲折,故名一线天。”颜小昔说:“此处令人不寒而栗,我很想去山涧下看看,你带我去吧。”崔韶杨点头,道:“正巧不远处有条近路直通山涧下,师妹想去,我便带你去。”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直往涧底,怎奈近路荆棘丛生,高低起伏,泥石绊脚,沿路岖滑,艰险处崔韶杨背起颜小昔小心行走,沟壑处二人更是挽手相扶,甚是亲密。过了不多会二人已是身处涧底,颜小昔向上一望,心中暗惊,好一个东华一线天,果真是险中之奇峰,怪中之嶙峋。恰逢涧底小风吹拂,不觉手痒,当即抽出佩剑自先比划一番。
第十部分
但见她挥舞时闪转腾挪,跳纵起伏,出招迅猛,变幻莫测。龙飞凤舞,剑穗沉浮。崔韶杨在一旁禁不住拍手叫好,问道:“师妹如此飘逸,这是甚么剑法?”颜小昔收剑在手,道:“这是我爹爹刚刚传我的落花三剑,第一式‘初荷未聚尘’,第二式‘人闲桂花落’,第三式‘花落成枯枝’。平日我都在林下一个人修练,每当我收剑时,树上的花和叶都会被我的剑气震落,漫天飘零,很是好看。”
崔韶杨道:“好剑法,好名字,看师妹舞剑,我也兴致大增,师妹且看我这剑法如何。”话说完,“嚓朗朗”拔出佩剑,剑光一闪如晴天霹雳,扬剑在手,顺势连甩几剑,身形随剑势而行,剑法随身法而变。身形稳,剑法准,剑步相合,劈砍时如猛虎下山,刺戳时如蛟龙飞盘。忽然间,崔韶杨身形突变,脚步不如先前迅猛,剑法不如方才凌厉,甩剑时如同酒醉,身体摇晃,出剑虚浮,脚步飘渺无形。不多时一套剑法完毕,气不喘面不红。
颜小昔道:“师兄的剑法刚中带柔,柔中带刚,一定是伯父相传,不过我看这剑法之中似乎有一丝的抑郁和伤感。”崔韶杨点头道:“师妹眼光敏锐,这套剑法乃是父亲所创,名叫‘百身何赎’。母亲因生我而死,父亲至今未再娶亲。记得我在很小的时候,父亲每逢思念起母亲的音容笑貌便会舞剑,日久年深,便创立此套剑法。在我八岁之时父亲教我练剑,这套剑法我也早已铭记于心,最初的那几剑叫‘万剑穿心’,方才那一招似醉非醉叫做‘一江春水向东流’。”颜小昔道:“对不起啊,师兄,我提到你的伤心事了,若是伯母地下有知,也便很是欣慰了。”她说完,心中暗想:“伯父果然是情深意重,不仅为伯母创立剑法,还且还将剑法取名‘百身何赎’。这话原句是‘一见无期,百身何赎。’意思是说,自此你我二人一别之后,天渊之隔,相见无期,就算我自身死一百次,也无法将你换回。此情此景,真是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颜小昔想着想着,眼眶渐渐湿润,几乎要落下泪来。见崔韶杨脸上飘过一层忧云,忙道:“不如这样,我教你落花三剑怎么样?把那些不开心通通忘记。”一句话似乎把崔韶杨从过去拽了回来,他看了一眼师妹,心中很是宽慰,于是便点头答应。二人一直练到晌午,便去密林中寻了野果来吃。休憩完毕,又一直练到夕阳西沉。
这便是事情以往的经过,他们在涧底练了一天,甚是疲惫,打算下山回府。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却难料横祸飞殃已渐渐*近而自不知。
欲知祸事如何,且待我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