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话弹指惊雷（伍）
黑海之上，平静如初。
岸上汀兰幽幽，白沙起落，滟滟随波而去。深蓝的海岸映下皎皎独月轮，一叶扁舟子在青枫浦上悠悠划破水镜台。
海岸上一个人都没有，郁郁帘夜，几乎没人有闲情逸致欣赏这般夜景。别说欣赏夜景，连睡对大家来说都变成了一件提着人头过桥的事。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敌人会在你睡觉的时候突然跳出来捅你几刀。
但现在黑海上空却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薄雾，这团雾影起初无形无色，日月环转数回，空里流霜几度，影雾逐渐缩小凝聚，幻成两团深浅不一的人影。
现在看上去，可以很清晰分辨出那团婀娜多姿，宛如一姣姣梨花般的尘雾是个很动人心魄的女子。他旁边那较黑的尘烟还没完全成型，但却很容易才想到那烟雾定必是个魁梧的男子。
迷雾中，男的形若天神，女的娇如婉仙，染得黑海之上仙风索索。
玉人若在帘中若隐渐现，拂衣轻轻带着微风，她的手逐渐靠过去。
也不用过多久，魁梧男子动了动，目光奇异地望着旁边的女子。
那女子轻轻道：“风郎……你瞧见我吗？”
男子怔了怔，想说话，却还没说得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这十多天以来就一直是这样，他很清楚万籁一举一动，极目远去望见冷热对碰，制造出风的起点；侧耳倾听，岸边小草被虫子咬痛的声音清晰入微。
他还记得，起初并不停留在黑海之上，他们在森林深处随风飘荡，好几次暴风要将他和旁边那女子吹散，但最终还是没成功。
“风郎，你看见我了吗？”那女子又问了一次。
男人点点头，片刻之后喉咙动了动，脑海闪过许多幻想，整个天地充实了许多，就像灵魂归窍般，他终于开口问：“璇儿，这是什么一回事？”
原来这对男女竟是昏迷半月有多的火寻风和冰女璇，冰女璇想了想，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火寻风看着自己虚幻透明的手，奇道：“老子还没吃过北海大黄鱼，又没到迪迪尼玩过，最悲剧连宝宝都没抱过的说，不会这么容易死掉了吧？”越想越慌，原本那副充满仙风道骨的神仙眷侣气派一消而散。旋有问：“糟了，璇儿，璇儿……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
冰女璇见他露出那没见过世面，一副乡巴佬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问：“告诉你什么啊。”其实她的心也很迷惘，以她所知，人死后灵魂将会逐渐衰弱，伴着一切记忆往事彻底消散在空气之中。
现在他们可算是人不人鬼不鬼，若有若无，难道竟成了永世不能超生的阴魂野鬼？
只听火寻风着急地问：“你告诉我做了鬼之后能不能吃东西啊！告诉我怎样才能报梦给小月他们报平安之类的咯。”
冰女璇的状况跟他没两样，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怎么报梦呢。何况做了死鬼，怎么还能说是报平安？
火寻风也越想越糊涂，他满脑子想的做了鬼之后怎么办。但冰女璇回想所有发生的事却想到当时火寻风伤势好转，她也只不过是虚脱昏迷，没理由这么容易就死了。
“咚！”
水花溅起，冰女璇吓了一跳，火寻风竟忽然不知去向，缓慢之下尖声大叫起来。
谁知火寻风忽然从水面伸出头来，咬住一条水草，笑道：“哈！原来做鬼也挺好玩的。老子以后飞天入地无所不能了！”
冰女璇的脸一片青一片红，没好气地抱怨道：“你吓死我了，以为海龙王招了你去做女婿呢。”
一言惊醒梦中人，火寻风从水面飞跃而出，拍拍衣裳，竟扬起一阵水花，湿透的衣物竟霎时间恢复原状。他也不以为然，认为这必定是做鬼的好处。邪笑着用手指摸摸下巴道：“就不知道海龙王的公主们漂不漂亮……嘿，即使公主们不漂亮，人家身为公主，女婢成千上万，总有几个是漂亮的吧。”
这家伙才刚刚做鬼，就立志做一只色鬼。冰女璇听得火冒三丈，手指往他脑壳一敲，喝道：“我报梦给小月，叫他阉了你的臭尸！”
火寻风浑身一震吞了口口水，不敢说话。做鬼之后，尸体被砍掉手手脚脚，究竟对鬼有什么影响他还不清楚，但冰女璇的话却不能不信。
估计冰女璇尚且不舍得真地把他阉了，但在他脸上划几刀乌龟痕，切掉他几块耳朵肉这种事，如果叫海凌思去办，还真有可能会有恶报报在现在身为厉鬼的自己身上。心想：“千万别搞！老子一心一意，忠贞不移，争取鬼域第一座贞节牌坊！”
想着想着也觉得不妥，呢喃自语道：“呸呸呸，你二爷他娘，哪有大丈夫立贞节牌坊的！狗屁不通。”
经过火寻风一番努力，他终于证实做鬼和做人没什么大区别。连抱冰女璇的感觉都一摸一样，他开始异想天开地问：“璇儿，你说我们做了鬼还能不能生个鬼宝宝出来呢。”
冰女璇心中也闪过这个疑问，但表面上才懒得理他，说：“无论如何，我们得先回去看看。”
说着，托起火寻风往南面飞梭。她很喜欢这种轻飘飘的感觉，甚至开始有点喜欢做鬼了。
几十里外的盟军中，叶四率着数万战士，给海凌思等人举了个躬，道：“这回一别，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海凌思冷冷站在他们面前，用手么么额头，尝试把握最后机会问道：“你以为叶明轩会重新录用你们？”
叶四沉默片刻，背后的文一笑却说：“我们本来就被假象蒙蔽，小夷子趁机利用我们造反，明轩少爷既没死，我们再没理由跟树人族作对。”
阿尔修斯吃了口烟，道：“我收到消息，小夷子与南极的人接触甚密。在他们口中得知，小夷子正为你们铺后路，你们知道吗？从这点上看，她并非全心利用各位。”
叶四苦笑摇头道：“逆主之事可一不可再。我们本是明轩少爷部署，为了给明轩少爷讨个公道做任何事都成，叫我们用枪尖对准明轩少爷，万万做不到。言尽于此，各位再见。”
海凌思冷冷喝道：“等一等！叶四，你可明白当前局势？你以为盟军会放你走麽？”
话声刚落，海凌思背后响起一连窜命令，文一笑霎时停住脚步，往身后望了望。数十位盟军战士正虎视眈眈地作出战斗姿态。
叶四头也不回，呵呵大笑道：“以前的你不会放我们走，以前的我也不会走，但大家都被盟军改变了，不是吗？统帅放心，在下绝不泄露盟军任何机密信息给政府军。”
站在一旁的石铁侯沉声道：“叶兄，这会害死你！”
叶四似乎没听见，领着数万士兵扬长而去。
海凌思无力地坐在岩石上，叹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众人也是一阵唏嘘，如果叶四说得出做得到，不透露盟军任何消息，叶镰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羽月心思清明，平和道：“无论如何，我们必须争取时间离开原来的营地。事若不可谓，只能先避一避。”
阿尔修斯也说：“我建议大家分批次，以不同路线投奔南极。南极形势比预期中好，尢盈、心狐夫妇和柏安妮等都做好了随时接应准备。”
海凌思望着黑深深的远方，没回应大家的话。一个人慢慢走往火寻风躺着的小屋，苗占月依旧静静地守护着两人。
海凌思推开窗，在窗户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用热水洗了洗茶具，熟练地给苗占月倒了杯茶。
两人似乎有了很好的默契，一切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但她默默地和苗占月给两人擦身，按摩。半个小时下来，两人竟然没说一句话。
从期待到疑惑，到惊愕，到悲痛，到默然以对，她们难道已经麻木了吗？
化为虚魄的火寻风就要冲入小屋，告诉她们，自己还好好地存在着。冰女璇立即扯住他，把火寻风拉入黑暗深处道：“你忘了黑海南岸那士兵看到我们的反应了吗？你瞧瞧她们两多憔悴失落，你这样出去想吓死她们两？还是想让他们自杀来陪你？”
火寻风想起刚刚飘出黑海，经过哨站，与一名偷懒的看守兵碰头，那哨兵竟吓得尿崩屎飙地昏死过去，又好笑又无奈，眯着嘴问道：“那我们只能试下报梦咯，但究竟怎么报梦呢？璇儿你知道吗？”
冰女璇摆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手势，道：“我们首先要跟着叶四，看看他是不是两面三刀，若没泄露盟军消息，我们就帮他，若他搞鬼，我们先把他吓死，然后再想办法告诉小月和凌思。”
火寻风也觉得事态严重，回头敲了敲小屋，跟冰女璇往叶四行军方向飞梭而去。火寻风滔滔不绝地说着傻话，冰女璇却臻入无尽的沉思。
火寻风自个儿说话不过瘾，问：“你在想什么？”
冰女璇随口道：“在想我们是不是鬼魂。”
火寻风乐了，这话题话很有兴趣，笑道：“我们现在能飞能跳，忽然跳出来还能吓人一跳，不是鬼魂是什么？”
冰女璇又沉思了半晌，才问：“你有没有看见小屋内的状况？”
火寻风点头道：“当然看到啦，哎，让她们两受苦了，心里不好受。”
冰女璇摇头摆手道：“不是这个，我是说有没有看到我们的身体。”
前方忽然跳出一只麋鹿，把两人吓了一跳。麋鹿也收不住腿，低着头往两人撞去。
麋鹿一低下头，头上的叉角直往身上刺来，火寻风和冰女璇吓得心肝儿都跳了出来，福至心灵，不知哪儿领悟来的怪术，两人同时化成一道散烟雾，让麋鹿顺利闯过她们身躯。
冰女璇首先聚合散开的迷雾，重新塑造出人形。火寻风就比较慢了，耽搁了好一阵子才牵强恢复，能说话时第一句就说：“吓死人！哎，看来璇儿你做鬼的天赋比为夫高不止一筹。”说完，惘然若失地长长叹了口气。
冰女璇关怀地问道：“怎么了，被撞倒了？哪里不舒服？”
火寻风泪光盈盈地迎上冰女璇目光，嘴角直线下垂，几乎成了倒U字形，惨然道：“我鬼术低微，日后碰到高级鬼，肯定要被欺负。我被打事小，保护不了璇儿事大。如果一不小心做了回倒霉鬼，碰到山贼鬼，逮住璇儿回去做压寨夫人，我这低级鬼怎么办……哎，完了完了，即使璇儿你不被山贼鬼逮住，碰到什么青年才俊，达官贵鬼，肯定也不要我这只没用鬼了。哎……”
冰女璇很想笑，不过笑不出，板着脸喝道：“没用鬼！怕这个怕那个，你鬼术低微，不会努力学？即使你学不来，难道就不能让我保护你？什么看的青年才俊就跟他走，你当本姐姐干什么来着？青楼姑娘？”
火寻风听着她的话，开心了好一阵子，但很快又变成软皮蛇，哭丧般没半点精神。冰女璇看着他没任何办法，简直想抽他两巴掌，又偏偏不舍得。毕竟火寻风想像孩子般这么依赖她，心里还是偷偷乐着的。
忽然想起什么，用大姐姐的命令口吻问：“喂，别发呆，我刚才问你的还没回答我。小屋内，有没有看清楚我们的身体状况。”
火寻风也不假思索道：“不就是躺着不会动么，她们两合力给我们擦身。嘿，我瞧见凌思还偷偷轻了点脸蛋一下呢。看着她亲自己，那感觉还真古怪？又妒忌，有羡慕，奇哉怪也，怪也奇哉。”
冰女璇此时就像大姐姐牵着个与年龄不相符的小朋友，狠狠敲了火寻风一下脑盖，道：“别发白日梦！我问你，我们如果死了，盟军会怎么样？”
火寻风摸摸被敲好几次的头顶，苦着脸道：“我卖咸鸭蛋了也没什么，但璇儿你若不行骑鹤西去，盟军非翻天不成。”
冰女璇无菱两可低点点头，沉声道：“盟军没闹翻天，她们也没给我们下葬，就代表我们的死讯还没泄露。那么说，我们如果死了，也是最近的事。而我和你随风飘荡至少十多天了，按理说，灵魂出体几小时内将会消散，生命彻底完结……最奇怪的是直至现在，她们还帮我们擦身！你说为什么？”
火寻风惊异道：“你是说我们还没死翘翘？那我们究竟是人是鬼啊？别两头不到岸才好！只听说过有妖人，从没听说有鬼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