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话一无所获（下）
白星皎忽然发现自己很可笑，笑火寻风，也笑自己。火寻风无意中把他的一切摧毁了，而他也只有摧毁火寻风的一切，才能获得自己所要的东西。
他们只要不死，就只有这样无限轮回地互相摧毁，直至有人被彻底打败为止。
但叫一个人彻底失败，也只有把他的头割下来。
当然，把对方打败之后，自己会不会获得自己所要的愿望？谁也不知道。
反正，现在看来，不是自己倒下，就是火寻风倒下。两者之间再没有转圜余地。
他本来还卧着浴池，此刻身体突然平平飞起，皮肤上不但半点水滴。就像从来没被水沾湿过一样。就凭这本事，已足够将大多数自以为是白星皎对手的人吓退。
土耳其，亚拉拉特山。
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后，这座活火山早已夷为平地。
曾经摆放诺亚方舟的那个山头也被彻底摧毁。人类并不想摧毁文明和历史，可惜到了动手打架的时候，体内的兽性会让任何人变成醉猫。把一切都忘记，打完再说。
但往往在醉猫打完架，清醒之后，都会后悔不已。所以，历史上会出现很多仿制复原品。
现在的亚拉拉特山就是这样仿制出来的。
山似乎比以前更高，更峻。看上去更像一座可以停靠诺亚方舟的神圣山头。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它是假的。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不会回来。就像那艘闻名天下的诺亚方舟，人类还没有技术发掘出来，还没有机会真正看一看它的全貌，已经在战火中化成尘埃。
火寻风等人走在山腰，远远望去是赤壁千里的龟裂土漠。看来用不着多久，或者两三年，或者十来二十年，这里就会变成沙漠。
有人说，地球迟早会变成一无所有的沙漠，因为，只要人类还不灭亡，就只会不断破坏生态，就像蝗虫一样，摧毁一处地方之后就走。
此时，火寻风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白星皎。
海凌思也看到了他，见白星皎风尘仆仆的模样，黯然道：“你有很多大事等着你做，这里并不是你的世界。”
白星皎道：“我来，就是为了做大事。”
火寻风悠然道：“杀人的确可以算是大事。”
白星皎问：“你知道我来杀人？”
火寻风道：“我知道。”
白星皎问：“杀谁？”
火寻风道：“我。”
白星皎硬梆梆的脸依然毫无表情，冷冷道：“既然知道，那请动手。”
火寻风双手放松，道：“不可以。”
白星皎瞪大眼，问：“你以为我不配么？”
火寻风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星皎忍耐不住，突然跨前一步叫道：“那是什么意思？”
海凌思的脸也已涨红了，忽然喊：“动手？是我问你！你这究竟算是什么意思？”
白星皎根本不理海凌思，只死死盯着火寻风。只听火寻风道：“无论如何，我曾经当过你是朋友。也曾经希望可以跟你做朋友。即使不能，也没必要这样。”
白星皎冷笑：“你以为，我会当你做朋友？”
火寻风是否肯定道：“会！即使现在不会，但以前会。一定会。”
海凌思望了望火寻风，又望了望白星皎。别人或者不知道白星皎的厉害，但海凌思知道。他知道白星皎体内也同样留着玥石的血。因为那时候玥石碎片也同样流入了他体内。他体内的玥石分量比火寻风少，自然也控制得容易许多。
她再也忍耐不住，把火寻风拉到身后，狠狠道：“好！如果你是要来抢我，我现在就跟你走！我保证，他永远也找不着我。”
白星皎没理海凌思，对火寻风道：“这里太多人。”
人确实有点多，火寻风望着海凌思，道：“不用等我吃饭。”笑了笑，又说：“但千万别不留饭……”
冰女璇忽地道：“你不必去！”说完指了指背后的军团。
火寻风扫了扫她很整齐的秀发，微微笑了下，对冰女璇说：“办我一个忙，别让尢盈那婆娘来捣乱。”
冰女璇颦眉怒目盯着白星皎，她觉得这个人实在太讨厌。如果一早知道他会来找火寻风麻烦，她一定会想办法在白星皎看见火寻风之前就设诡计把他诛除。
苗占月牵着冰女璇低声道：“璇儿，你不让他去，他非恨死你不可。”
的确，男人的事，女人非要管一把的话，他们会把你看成吕后甚至慈禧。或者更直接的说，会把你当成女妖怪。冰女璇想了想，唯有无奈地点了点头。
火寻风见冰女璇点头，便跟着白星皎的背影消失了。
路本来有很多条，而几乎每条路都会有林林种种的人在走。因为，路通常都是人走出来的。人一生中会走很多路。一个人，在一个时间之内。只会走一条路。永远只有一条路被他走，她永远不能同时走两条路。
走路跟命运也一样，永远只会是单行线。
以前或者还有其他路可以走，例如选择放手，忘记海凌思；或者选择暗地把两人杀死，一了百了‘也或者再施诡计，骗海凌思会身边。
而现在，白星皎面前只有一条路。他的眼睛足以说明这一切，既无奈亦无情的抉择。
火寻风甚至还看到了白星皎的无可奈何。他知道，即使今天白星皎不来找他，迟早还是要来的。因为海凌思是一个污点，自己的存在也是一种污点。这种污点就是失败的滋味。
这种滋味会让霸者提不起信心，白星皎若要完全替代叶镰，只有把阻拦他前进的一切铲除。
海凌思在哭，众人站在她们身边，心狐去扶她，劝她，她不动，不听，也不说话。
她完全不了解白星皎想的任何事，也不了解为什么火寻风会跟着白星皎往山脚走去。白星皎只有一个人，他们却又几百个精锐。火寻风若坚决不打，难道白星皎可以奈何他？
火寻风跟在白星皎背后，道：“你或者可以休息一晚。洗个澡，吃过饭，有足够的精神，再来杀我。”
“不必！”
一阵冷风吹过，白星皎被灰土染成焦黄的儒服忽然被吹得雪白。连他脸上的所有淤泥尘埃也完全被吹掉。
火寻风没看到他的脸，但内心却吓了一跳。他身上的泥土并不是风吹走的，而是白星皎施了什么奇术，把身体上所有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全部清除。
这种本事，连火寻风也未必能做到，火寻风自从跟隐剑仙博斗之后，便有一种除了隐剑仙无人能敌的骄傲，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低估了白星皎。
也幸好，白星皎不是不算是君子，也不是小人。他认为，计谋可以算。但打，就要公平地打。决斗，并不是阴谋。
白星皎微笑着往前走，他也没看到火寻风惊讶的神色，但感受到对方心中的惊讶。他遥指左侧高山的中鼎，道：“原本那里有个空洞，空洞里面都是薄冰寒水，而空洞入口处有一只形状跟恶魔一样的天然人面岩石。那地方就叫叫灵幻河谷，传说任何动物踏足那地方就会突然死亡。”
白星皎就像导游一样简解，他要用说话，来放松心态。火寻风却没说话，他要用沉默来端正自己之前的狂傲之心。其实他们的战斗早就开始了，但并不是征服对方，而是征服自己。走在白星皎背后，火寻风感到对方浑身散发着一种神奇的，无可匹敌的自信。
而自己惊惶忐忑的心却还没平复，他始终还摸不透白星皎。
尘土飞扬，人已停下，白星皎却还没转过身。樟树上的樟叶落在火寻风脚边，火寻风当然不会在偷袭，他至少要等白星皎转过身，首先出手，才会动手。
他弯下腰要去捡地上的樟叶，却被大风吹走了，吹入一个漆黑的洞里面。
火寻风问：“你有武器？”
白星皎道：“不需要武器。”
火寻风拿起小腿插着的断剑，道：“没错，根本没必要用武器。”
他把断剑一手插入比金属还解释的泥土上。
白星皎转过身的时候，已看到那双赤红的眼。他记得，以前火寻风的眼是黑色的，之所以变成红色，大概是因为死神选中了他，也或者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一只豺，前世是豺，今世也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别人可能会怕这双野兽一样的眼，这眼睛实在太神秘，太诡异。但白星皎不怕。因为他了解玥石，他的眼睛变成红色，只不过是因为玥石的作用而已。
白星皎很镇定，他有信心可以彻底摧毁火寻风。
在他踏上追踪旅途的时候，已经有了这信心。否则，他可能早就选择逃跑了。
然而白星皎在转过身的一霎拉，火寻风空荡缥缈的心忽然稳定了。
夕阳无限，赤土显得更加红。
有人崇拜红，因为红代表热血。有人讨厌红，也因为红代表热血。有血，就会有腥。血腥往往代表恐惧和死亡。
夕阳越沉，世界就越红越艳。但这也正正告诉世人，离黑暗已经不远了。
最后一片红光也淹没在淡云之中。满天夕阳忽然消失，紫蓝的天空，忽然已笼罩大地，星还没出现，月也不见踪影。
白星皎和火寻风对望着，就像看着一株镜。看着镜里面的自己。
白星皎道：“请。”
火寻风道：“请。”
两道流星忽然划破长空，在任何人都没看清的时候已经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先出手，因为，除了他们，根本没人知道。
然而，他们人呢？
月明星稀，大家盯着预留给火寻风的晚饭。
无风的幽暗把最后一粒星埋没。
海凌思首先按耐不住，她终于明白，有时候等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时间越往前流逝，就代表凶兆走得越近。
冰女璇本来对火寻风很有信心，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信心早就动摇了。她终于发现，有时候，人的内心其实很脆弱。
一种阴森的涌流从内心涌起。
地震了！微微动了一下。
过了许久，阿尔修斯冲进冰女璇等人的帐篷说：“很古怪！”
冰女璇还是死翘翘地盯着火寻风的饭菜，没回答阿尔修斯。只听阿尔修斯继续说：“没有地震是只动一下的！所以，绝不是刚才地震！但也不像是战斗产生的震荡，因为没声音！你们刚才又听到爆炸声之类的声音吗？”
众人都说茫然摇头，冰女璇忽地叫道：“出事了！一定出事了。我们快去找人。”
众人忐忑不安地找到火寻风插在地上那断剑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了，他们甚至不知道决斗究竟有没有开始。
海凌思拔出地上的断剑，祈求道：“求你告诉我，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断剑没回答，即使它是目击证人，也不可能回答人类的问题。
风尘太大，四周连脚印都没有留下半个，更加没找到拳印腿痕。众多南极来的凶徒都认为，他们根本没动过手。因为找不到尸骸，血迹，和任何打斗的痕迹。
没有打，就应该没有死，没有死火寻风不是应该回去吃饭吗？这可是一种生命的承诺，在帐篷里面等他吃的已经不是一口饭，而是一口承诺，只要他没有死，就应该去实现的承诺。
海凌思认为可能火寻风已回去了，她很希望等她们回到帐篷的时候，火寻风已经把菜吃的一干二净抱头大睡。但很可惜，饭依然很冷，菜依然满满盛在上面。
等阿尔修斯发现断剑所在的七十公尺外，存在一根不属于干土的鉻铁时，几乎一切遐想都被幻灭。
他们打了，而且理应打得很激烈。那场不知名的地震也必定是两人打斗时产生的。
火寻风没回来，岂不是代表白星皎胜了？
白星皎当然不会再去通知海凌思，他把火寻风杀了。
但火寻风的身体呢？怎么可能突然人间蒸发了？
‘五十农民’里面的流氓有几个十分胆大，和海凌思急速回到元素之丘，企图找一些线索，例如白星皎的状况。但三四天过去，依然没白星皎的任何消息，反而小夷子变得更加趾高气扬，聂一皇也在不断“提拔”叶明轩。
海凌思一无所获下，冒险用树人族的通讯办法探消息。
原来白星皎自从那天的暴雨后，就一直没出息，直至现在也不知所踪。
白星皎和火寻风居然同时消失，难道他们同归于尽了？
同归于尽也不太可能，试问谁来移走他们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