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马不停蹄,披星戴月,昼夜兼程。
半个月之后,吴心平和邵文,终于跨进雅克萨的边界线,向雅克萨的五脏六腑驰去。
这一日中午,两人来到一座山脚下,吴心平翻身下马,招呼邵文道:“来,邵文,坐下休息一会。”
邵文勒住马缰绳:“怎么,不是急着赶路吗?”
吴心平:“心急火燎的,赶了这么多天路,我浑身的骨头啊,都快散架了,你还不累啊?”
邵文:“累啊!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呢,我正暗自惭愧的紧呢!”
吴心平:“呵呵,都是肉体凡人,说不累,那才叫虚伪呢!”
邵文也随手扔开马缰绳,放任马儿自由地去啃食山坡上的枯草,他则紧挨着吴心平身边坐下,似乎有千言万语,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时说起。
他冷硬的,精雕细琢般的面孔,早已摘去了遮面的斗篷,现在,他已不再是孕荣身边,神神秘秘,无所不能的飞龙将军,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入乡随俗的普通人邵文了。
吴心平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掏出事先预备好的干馒头和水,一分为二,递给邵文一份:“吃吧,人困马乏的,咱们多休息一会,休息够了,一鼓作气翻过这道卧龙山,咱们就可以一马平川地,直奔回家,吃那热气腾腾,色香味美的晚餐了!”
邵文伸手接过干馒头和水,啃了一口干馒头,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他不得不佩服吴心平,就这种吃一小口,嚼一大口的干馒头,他也能吃得如此津津有味?若非同甘共苦了这些时日,他还以为,似这般呼风唤雨,锦衣玉食的公子爷,每日吃得,都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呢!
对于邵文的寡言少语,吴心平也不放在心上。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干馒头,一边悠哉悠哉地看着马儿甩着尾巴,惬意地啃着枯草,似这般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可正是他内心深处最神往的呢!
忽然,邵文皱眉:“吴心平,后面好像有一队人马,正朝这边走来。”
吴心平亦皱眉:“奇怪,这是伙什么人呢?”
邵文:“我们先启程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邵文可不喜欢多管闲事。
吴心平:“再歇歇吧,此处枯草甚好,等马儿吃饱了再走。”
邵文:“但是,听后面人声嘈杂,马声嘶鸣,来者,人数众多,若是敌人,我们将以寡敌众,恐怕难有胜算呢。”
吴心平:“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好端端的,打什么架啊?”
邵文:“因为他们是兵,我们是民,在此荒郊野外,渺无人烟的地方,我们的出现,会非常的不合时宜。”
吴心平眸中,闪过一丝探究:“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一伙兵?”
邵文:“经验,你以为,这几年,我在孕荣小王爷身边,是混吃混喝的吗?”
吴心平:“说来听听,咱们验证一下,后面这些人,是不是究竟如你所说。”
邵文:“其一,他们人多势众,脚步声却沉稳有力,几乎纹丝不乱,若换做寻常商贩,不可能这么整齐统一。”
吴心平侧耳聆听,点头:“有道理,的确如你所说,步伐整齐,孔武有力,像是一伙训练有素的官兵。”
邵文不以为然地撇嘴:“其二,这是一伙军纪严明,令行禁止的辎重部队,行动缓慢,只听见吆喝马儿的声音,却听不见胡聊海侃的嘈杂声。”
吴心平亦点头,他不得不佩服邵文的心细如尘,这么微小的蛛丝马迹,他就可以判断出对方的身份,看来,他是从孕荣那里,捡到无价之宝了。
邵文:“真的不闪开吗?”
吴心平:“他们是兵,我们是民,自古军民鱼水情深,亲如一家,我们又没打算做亏心事,干嘛要急着闪开?”
邵文:“但是,我们单人独骑,腰悬宝剑,他们会觉得我们来路不明,心术不正。”
吴心平:“君子坦荡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又何须让他们知道?”
邵文:“没想到,你倒也会这么固执己见。”
吴心平:“任何一种经历,都可以积累一定的经验,我不想让自己,放弃在实践中学习的机会。”
邵文:“既然多言无益,那我唯你马首是瞻好了!”
吴心平昂起头,咕噜噜灌下肚几大口凉水,笑道:“吃饱喝足,精力充沛,我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我们怕谁?”
邵文眼光抛向后面逐渐露出踪影的队伍,斩钉截铁地说:“看来,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待会,被人当成饺子馅包在中间,你先走,我断后!”
吴心平也看向后面人头攒动的队伍。他们个个精神抖擞,盔甲明亮,手持武器,俨然一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模样。
“乖乖,他们不是未卜先知吧?就我们两个身正影不斜的正人君子,恰逢其巧地路过此地,他们至于这么严谨肃穆到令人望而生畏吗?”
邵文:“口说无凭啊,他们又没把你的心,扒出来看看,究竟是红是黑?”
生死关头,邵文忽然觉得,和吴心平斗嘴,居然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乐事,最起码,精神不用紧张到近乎崩溃。
吴心平:“哎,我说邵文大哥啊,咱们好歹兄弟一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殊荣,对吧?”
邵文:“放心,要死,也是我先死,王爷给我的使命,就是毫发无损地,保护你的安全。”
吴心平:“孕荣啊,他那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才不承他这个空头人情呢!”
邵文:“别侮辱王爷,他待你,敬如上宾。”
吴心平:“你傻,我又不傻!他不知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这个道理吗?所以,以后,你听我的,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邵文:“放心吧,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待会,若有机会逃出命去,再说以后吧!”
队伍已经越走越近,大约三四百人。辎重车辆,不下百余辆,看着这条像长尾蛇似的,慢慢蠕动着接近眼前的官兵,吴心平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后面,隐藏着浓浓的戒备。
这道两边是山脊梁,中间是一条又窄又长的沟壑的卧龙山,可不是太平之地啊!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无论是清军,还是沙俄军,都虎视眈眈地紧盯着这里呢。这伙辎重部队,这么大肆招摇地穿过这道卧龙山,难道,他们已备有万全之策?
此时,最前面一个为首的年轻军官,似乎警惕性极高,他似乎也看出吴心平和邵文不是寻常之辈,所以,他拨马来到二人面前,稳如泰山般站立不动,挥手指挥着身后的官兵们,快速向前进。
“快,兄弟们,加速前进!翻过这道山脊梁,咱们就可以坐下吃午饭,好好休息休息了!”
吴心平揶揄地笑,翻过这道山脊梁吃午饭?只怕是痴人说梦,痴心妄想了!只怕,短短的瞬间,会有多少人命丧黄泉,而没有机会,吃人世间这顿最后的午餐了哦!
他的感觉,一向精准无误,他似乎已经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前奏。铺天盖地的腥风血雨,将会在某一个瞬间,如烟花般,璀璨地爆满整道卧龙山的沟壑。尔后,有多少亡魂,将会永远留在这道卧龙山里哭泣,无家可归呐!
战争!这就是战争!愚蠢的文明人啊,总是相互角逐着,用战争,去制造文明;用姹紫嫣红的热血,去书写胜利的篇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世人,为什么就不能相安无事,和平共处呢?这世上,真的有永远的胜利者吗?只怕都是两败俱伤吧?胜利者,赢得只是尊严,那高高在上的脚下,踩着多少亡魂曾经鲜活的生命呢?败的,输的不仅是尊严,还有人财两空,和世人无休无止的斥责,怎么算,都是得不偿失的事情,偏偏这世上追名逐利的野心家们,就好此道,且乐此不疲。他们,才应该是这世间之人,最大的耻辱啊!
邵文默默无言,静静地看着吴心平。这一刻,他周身骤然散发出的冷凝,竟让邵文产生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似乎和之前的谈笑风生,嘻哈顽劣,判若两人。
吴心平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低声提醒道:“邵文,注意安全!”
邵文亦低语:“你觉得——会有事吗?”
吴心平:“不是我们会有事,而是他们会有事!”
邵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有事,与我们何干?”
吴心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是无妄之灾啊!”
邵文:“那我们冷眼旁观,坐山观虎斗好了!”
吴心平:“不行,该出手时就出手,我们不能置身事外,见死不救啊!”
邵文:“彼此都是陌路人,相逢一笑,擦肩而过而已,为何要多管闲事?”
吴心平:“因为在雅克萨的天空下,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他们的敌人,也将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若洁身自好,袖手旁观,它日,必将步其后尘,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要同仇敌忾,生死与共!”
邵文:“是你——一厢情愿吧?他们——未必肯领情呢!”
自从知道他就是彭振岳的儿子彭心平之后,邵文对他的所作所为,早已是谨记在心。
吴心平一语双关地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总有感动他的那一天!”
那个年轻的军官,耳听他们嘀嘀咕咕的声音,却又听不真切,究竟在说些什么,不由得回过头来,横眉立目,威严地喝道:“大胆,你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