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官吏的手势往前看去,不远处竟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看上去并不是很宽敞,但是对比囚车,已经好了太多!
见状,萧延风不由冷哼了一声。
成王败寇,纵然他一开始就是错的,但时至今日,他并不后悔,萧延天是杀是剐,他已经听天由命了!
但是未如他所料想的那般,萧延天到最后竟免去了他的死罪,仅仅将他流放边陲之境!此举,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直至方才经过长安街,夹道驻足的百姓纷纷带着鄙夷之色注视着他,他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萧延天设的局!
那些做到极致的表面功夫,世人皆会称道萧延天乃心慈仁厚的明君,他苦心孤诣想要让萧延天颜面扫地、让萧延天尽失民心的举措,完完全全化为了泡影!
此地距离城关尚近,这辆马车,应该也是萧延天“虚情假意”的安排……
见萧延风停顿在原地,那个官吏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他索性抬手往萧延风后背一推,迫使他朝前走去。
戴着脚镣、身着囚衣,却登上了队伍中唯一的一辆马车,何其讽刺!
但这件事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直到萧延风隐于马车,队伍才继续行进,待远离京城,抵达一处深山脚下,夜幕也慢慢降临了。
暗夜不便徒步前进,随行的官吏们便决定就地安营扎寨歇息。
火把将息,接近子夜时分,周遭的官吏皆背倚着树桩沉沉睡去,但值夜看守的士兵依旧手持长戟,面色肃穆的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一缕缕青烟顺着夜雾悄然在空气中蔓延,所及之处,那些官吏的呼声愈发的沉重,须臾,那三个值夜的士兵也蓦的发觉头晕,随即相继困倦的倒在了地上。
不多时,一抹身着黑色夜行衣的娇小身影突然灵巧的潜到了此处,她脸上蒙着面纱,一双狡黠的眸子快速察看着四周的动静,在确定没有一人清醒后,便倏的一声闪到了马车内。
听到动静,原本闭目养神的萧延风猛地惊醒,看到面前突然现身的黑衣人后,他正欲大声呼救,孰知那黑衣人却迅速揭下了面纱,红唇轻启道:
“王爷,好久不见……”
“赵绾儿?”
萧延风大惊,神色间满是慌张。
前不久城隍庙失火,赵绾儿不是失踪了么?怎生现在竟会出现于此地?
不对!
一个弱女子,如何能轻而易举的突破这群官兵的防线?该不会……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萧延风连忙撩开马车帘幕朝外望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所有官兵都昏昏沉沉的熟睡着,周遭静得出奇,偶有不远处那将熄的火炭“呲呲”声传来。
眉头一皱,萧延风立刻转头对上赵绾儿的视线,沉声质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赵绾儿红唇微勾,“无妨!迷香而已!”
说完,她便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若无其事的继续道:
“王爷别紧张!我此番过来,只是想向王爷打听一个人!”
萧延风不语,他的手脚都戴着镣铐,就算是逃,也逃不了多久,再者他很了解赵绾儿,这个女子没有危险。
“亲王府中有一画像,那画像里的红衣女子,不知王爷有无印象?”赵绾儿直截了当的开口,眼底满是深邃的冷意,“那人是谁,还请王爷告知!”
有些事情,必须要快刀斩乱麻!亲王府里的红衣女子画像,和娘亲遗物中的图案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世上,绝对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萧延风仍旧不语。
但是他却静静的打量着赵绾儿,那眼神,似乎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见对面的人一声不吭,赵绾儿不由蹙了蹙眉,迷香的功效支撑不了多久,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她必须要从萧延风口中把那桩谜案给撬出来!
想到这,她冷哼了一声,带着一丝戏谑的口吻试探着道:
“叶浅初,是你杀的吧?”
“我没有杀她!”
赵绾儿话音刚落,萧延风便陡然低吼道,笃定的语气带着不容人忤逆的气势。
听到这话,赵绾儿不由微怔。
果然,这个人和娘亲之间,确实有斩不断的联系……
或许是许久未曾听闻“叶浅初”这三个字,萧延风眉宇微动,原本晦暗的眸光里突然划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光亮,但旋即,他整个人便又恢复了平静,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冷寂。
他很清楚,如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赵绾儿不可能在这种关头,冒着风险来向他求证,只是,那桩陈年旧事,于他而言,是一道伤疤,是一段无法回首的记忆……
看着萧延风的表情,赵绾儿没有继续追问,她就那样静静的注视着他,隐在袖口中的素手蓦然紧握。
沉默了许久,他敛了敛眉,终于喃喃出声道:
“我那么爱她,怎么可能杀她……”
这句话,似反问,又像是自我否定。
没等赵绾儿开口,他突然抬眸对上她的视线,颤抖着道:
“可到最后,她竟背叛了我,她该死!该死……”
背叛?
此时,赵绾儿秀眉紧蹙,难道,此事和爹爹有关?
没有多想,她立刻沉声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若娘亲最初真的是萧延风的手下,那当年娘亲奉命到爹爹身边潜伏、窃取军中机密,也是萧延风授意了?
那萧延风口中的“背叛”,到底是何意?
“阿初是我从无数精通医理的杀手中,一眼就相中出来的人,她很聪慧,聪慧得如同一只狡黠的狐狸!”萧延风低垂下头,遮掩住了眸中的思绪,但声音却异常清晰,“派她潜伏于赵世寒身边探听军情,再合适不过!”
说到这,萧延风的眼睫微微颤动,似乎回想起了当年的一段时光,那段时间,是仅仅关乎他和她的……
“后来呢?”
“后来……”萧延风叹了一口气,“后来,饶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对赵世寒动了真心!当我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她已怀胎数月,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这种痛苦,逼迫我不得不去报复!”
原以为是一场虚伪的把戏,孰知她却动了真心,可怜当时的他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她的心,竟从来都没有在他身上过!
“所以,你决意杀了她?”赵绾儿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但看向萧延风的眼神却很是复杂。
萧延风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戏谑,“是啊!我难以得到的,赵世寒也休想得到!我就是要亲手毁了她,让赵世寒也体会一下失去挚爱的滋味!”
最后一刻,最后一刻他都曾试图去挽留,他甚至不介意抛弃亲王爵位和荣华富贵,携着她和那襁褓中的婴儿归隐山林,可换来的却是什么?是阿初那决绝要同他划清界限的无情面容!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按照你所说的,一一去做了,但世寒他是个好人,我不会再去害他!”
“此次,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日后,我不会再替你卖命,该还的情,我早就已经还清了!”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就此别过……”
这些,都是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十六年了,难为他还记得如此清晰!
说罢,萧延风便笑了起来,但凛然的笑意里却隐隐夹杂着低低的泣声,整张面孔看起来很是扭曲。
直到这个时候,赵绾儿的心猛然一沉,看来,事情果真如她猜想的那般,萧延风对爹爹的仇视、对大哥的仇视,这种仇恨绝非空穴来风,因为在萧延风的心里,害死娘亲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爹爹!
心里陡然有些沉闷,赵绾儿敛了敛眉,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毅然掏出了事先藏于袖口的匕首。
此番打听到萧延风的轨迹,她便做了周全的准备,在此地了结他,为娘亲报仇,可以完美的伪装成被山匪所害,加之其已然戴罪在身,就算日后皇帝要彻查此事,也无法将凶手定罪!
对面的萧延风似乎尚未察觉到危险的来袭,他抬手捂着额头,又哭又笑,活像个癫狂的疯子一般!赵绾儿眸光深幽的盯着他,悬空的手慢慢抬起,但却停滞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去。
眼前的这个男子,终究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罢了!
空气中,顿时响起了一道无声的叹息……
须臾,赵绾儿长睫微煽,终是垂下了手臂,然后默默的将匕首重新揣入袖口,撩开帘幕跳下了马车。
可就在她准备往山林深处隐去时,突然,周遭的树叶开始沙沙作响,奇怪的是,空气中并未有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