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雪文曦便和风承骏分道扬镳,雪文曦坐上马车穿过闹市到了国子监。虽然时辰还早,但是国子监内依然传来了朗朗读书声。雪文曦从集贤门进去,琉璃牌坊上学海节观四个字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发光。
雪文曦绕过辟雍殿,要到敬一亭的司业厢房中去办公。路上碰到了许多监生,还一直向她祝贺新婚之喜,搞得雪文曦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此时正值十月上旬,还有十几天就要进行旬考了,因此雪文曦要和另一位司业商量着出完旬考试题后,交给祭酒大人审查修改。就在出到第三题的时候,有一位监生过来禀告雪文曦,在彝伦堂有一位贵客找她。
“是谁?”雪文曦在一旁洗掉手上沾到的油墨,缓缓开口问道。
“呃……”监生面露为难之色:“那位贵客不让我和先生说她是谁,需要先生自己去看。”说完之后这位监生还面带疑惑的又看了雪文曦一眼,搞得雪文曦心里怪怪的,究竟是谁呢,还是前去一探究竟吧!
雪文曦随着这位监生去了彝伦堂,只见一位身量中等的女子正斜倚在席上看书,穿着雀头履的脚时而翘起时而放下,身上穿着一件色彩艳丽的单丝碧罗笼裙,披着淡绿色的披帛,一只手撑在头上,因而宽大的衣袖滑落至肘间,露出雪白的手臂,手臂上带着金银钏,往上望去,孔雀开屏髻上插着极为华丽璀璨的步摇,额间垂下一颗明珠,再往下是一张极其娇艳浓烈的容颜,如果说安宁郡主是清新的百合花,那这位就一定是一朵盛世牡丹,贵气逼人。这个人便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嫡公主——晋阳公主。
雪文曦在晋阳公主身边几个宫娥的注视下,缓缓走到榻的另一侧,安然坐下,却并不说话。一室静默,最终还是晋阳公主忍不住了:“雪文曦,你不问我,为什么来国子监找你吗?”
雪文曦淡淡的笑:“公主若是想说,臣不问公主也会说,公主不想说,臣问了想必公主也不会告知于臣。”其实雪文曦心里没有说出的一句话是,你要是不和我说你来找我干什么那还要过来干什么?
晋阳公主把书放下,眉眼一舒一展间有些娇憨的姿态展现:“雪文曦,我觉得你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人,我身边的人要么是怕我,要么是不断的恭维我,没意思透了,只有你还有些风骨,只是你作云秀清的朋友太可惜了,你和她绝交吧,这样的话我就让你做我的好友,如何?”
雪文曦也发现了,其实晋阳公主本性并不坏,只是被宠的太娇气了,显得有些强势和刁蛮,雪文曦故作认真的想了想,道:“公主,请恕臣不能答应你的请求,安宁郡主并没有任何对不起臣的地方,臣又怎么可以因为一己私欲,就有负于人呢!”
“唉!算了,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晋阳公主不耐烦的摆摆手:“你们都看不清她的真面目,连我的几位公主姐姐,都觉得她为人很好,平时是我总针对她是我的不对,只是因为我毕竟是她们的亲妹妹所以才向着我多一些,只有我才知道她的真面目。”众人都认为安宁郡主温和知礼、柔善可亲,晋阳却在偶然间见过她因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失态的模样。
那是在几年前的一场皇家宴会中,彼时晋阳公主还很小,只有九岁,当然因为在宫闱中长大,耳濡目染,也成熟的比同龄人更早一些。在御宴之上,皇太后设了一个考题,奖品是一幅王羲之的真迹,以供众人取乐。安宁郡主当时是十二岁,聪颖非凡,然而还是输给了真定王的女儿—朝瑰郡主,输了的安宁郡主表现得非常大气,不住的恭贺而朝瑰郡主非常高兴,当时就要带着侍女返回自己的宫殿装裱起来。因为时值夏天,天气很炎热,这场宴会是在太液池中间一个小岛的殿内举行的,若是要返回岸上,则必须乘坐小舟穿过一片幽深的湖。
晋阳公主在殿内烦躁的很,觉得非常无聊,便一个人偷偷溜到殿外放着楼船的地方,那里有一大片荷花,风儿吹过荷香阵阵,别提多美了。于是晋阳公主爬到最大的那艘楼船的二楼,打开窗户吹着风。
然而在她向下眺望的时候,见到安宁姐姐的大宫女带着两个侍卫在一条船上敲敲打打,似乎在凿洞,当时的晋阳公主还和安宁郡主关系很好,因此她并没想那么多,只当是安宁姐姐派贴身侍女在玩什么游戏。过了一会后,晋阳回到殿内,便听到朝瑰郡主说要告退,接着没多长时间又听说朝瑰郡主的船居然走到一半沉下去了,因为是夜里根本看不清,而离得太远呼救声一开始也没有听到,因此船上的朝瑰郡主和两个丫鬟以及两个侍卫都没救上来,一场喜宴顿时变成了哀宴。晋阳似乎想到了什么般,跑到放置船的那一处去看了看,果然消失不见的也就是说朝瑰郡主所乘的便是刚才安宁姐姐侍女在摆弄的那条船,那也不是做游戏而是在想办法破坏船!晋阳又跑回殿内,就在内监们禀告已经打捞上来朝瑰郡主的尸体时,晋阳正好在那一刻看了安宁一眼,捕捉到了安宁听到这个消息时眼里闪过的得意和嘴角的一抹微笑,此时的晋阳已经对这件事有了大概的猜想,只是在后面的一系列搜查中,晋阳也说了自己目睹安宁郡主侍女做的那些事情,只可惜众人只当晋阳小孩子说胡话,事发地又偏僻除了晋阳再没有人看见所谓的侍女去凿船害朝瑰郡主,只有母后—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对晋阳公主的话深信不疑,自此便也疏远了安宁,后来朝瑰郡主之死果然搜查结果是意外,但是世间,又哪里有这么多意外呢!
自此以后晋阳更加细心观察,她发现每次有人想要和安宁争什么东西,如果安宁输了的话,那赢了的一方必然会倒霉,那个时候安宁总会露出得意而又不容易被发现的表情,她的嘴角会微微翘起,眼里的神色再悲戚,也会有一些掩盖不住的小动作。安宁也曾经想害晋阳,只是晋阳的风头实在太大,她也有了防备安宁的念头,因此安宁一直没有成功。时至今日,二人之间的梁子越结越大,不能说是水火不容,但晋阳见到安宁的面总是会冷嘲热讽。
这段往事,晋阳把它深深地埋在心里,本来想和雪文曦说,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还是让雪文曦自己去发现吧!
“你们这里好无聊啊,我就叫你文曦好吧?你带我参观一下国子监吧!”晋阳公主娇俏的一笑:“虽然你和安宁是朋友,但是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和你做朋友。”
雪文曦摸鼻笑笑:“好!我就带公主去看一下国子监。”
晋阳公主歪了一下头,步摇上的环佩叮咚作响,作出鬼脸道:“云丽质,我特许你叫我丽质而不是公主,走吧。”
二人便围着国子监的辟雍殿、彝伦堂、敬一亭浏览了一圈,国子监内部有个小湖,湖边载着枫树和柳树,枫叶飘落在水面上格外美丽,二人静静的赏了会景,便听到一边传来读书讨论声。二人循声而去,只听见率性堂中有一位博士在此讲论语,他高声问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该如何断句呢?”
有一个监生站起来答道:“先生,应当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如果民众都是好民众,那么让民众遵循着我们的方针政策;如果民众不是好民众,那么让民众知晓我们的方针政策。孔子一直说有教无类,想要教化万民,因此我认为只有这一种解释。”
博士笑呵呵地也不反驳或作出点评内容,而是先鼓励了一番监生的态度,随后又道:“还有人有其他看法吗?”
此时又有一位旬考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的考生站起来说道:“先生,我认为应该是这样断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使民这种事,可以让民众遵循我们的方针政策,但不可以让民众知道我们的方针政策。”
“还有没有其他看法?”那位博士继续问道,这时候又有监生站起来:“先生,我认为……”
辩论还在继续,雪文曦却拉着晋阳走远了,晋阳好奇:“文曦,你觉得真正答案应该是什么?”
雪文曦颇为神秘的笑了笑,回道:“其实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这两种看法各自有其道理,很难说清楚真正对的是哪个,但是,最重要的是这种百家争鸣不死板的学习精神,倘若一味地拾前人牙慧,那又有什么意思呢?对于他们的学习反而有害无益,所以,我现在希望让他们有质疑和批判、开拓创新的勇气!”
晋阳公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也许,治理国家亦是如此,须得灵活多变才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