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长庆说:“报告还没打,袁总就先知道了?”
孙前程一瘪嘴:“这说明什么?咱这儿有内奸啊!”
小岳正殷勤地给他们端茶倒水:“信息时代啦!再说好事传千里,这么大的事,谁不知道啊?”
陈新城笑着:“算了算了,知道就知道了。”
孙前程陪着笑:“是啊,也算是给咱们长脸了!对吧,长庆?”
肖长庆捂着脸:“是长脸了!”
门开了,王律师进来:“就这儿啊。”
肖长庆说:“王律师,您来啦。那证据我们拿到了,公证处的那个杜主任和那个姓项的骗子都叫公安抓起来了。您看这回咱们这官司能打赢了吗?”
王律师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还是按我指出的路走的吧?不过,如果警察抓了他们,证据又确凿的话,这就变成公诉案件了。没关系,我仍然可以代理民事部分,向他们要求赔偿。但是,我们得另签代理协议。”
肖长庆说:“签就签吧,不过我们不会再交钱了,还是那四千。”
“什么?”
“王律师,您听说了吗?警察一把他俩抓起来,公安局门口都被受骗的老人围住了。现在这案子又出名又有钱。您要不愿意代理呢,我们就找别人,有的是愿意代理的。”
王律师无奈道:“好吧,就算我法律援助了。”
肖长庆连忙纠正:“没有,你收了我们四千块钱呢。”
肖长庆回到家,刚跟肖母聊了几句抓骗子的事,肖母忽然想起肖建家的女儿住院了,肖长庆一听到消息,便丢下手上的活儿,匆匆赶往了医院。
急三火四,健步如飞,他挨个病房找,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找到了婷婷。婷婷正躺在床上打吊瓶呢,一个陌生的女人守着她。肖长庆急忙推门进去了。
心疼地扑到病床前:“婷婷,婷婷你怎么啦?”
婷婷看到他笑起来:“爷爷,爷爷您长了个熊猫眼。”
肖长庆带着哭腔:“可怜的孩子,这是怎么啦?”然后抬头看看那个女人:“您是哪位啊?”
女人犹豫道:“您是……”
婷婷说:“他是我爷爷。”
女人回答:“我是家里新请来的阿姨。前面的阿姨把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食物没加热就给孩子吃,孩子得了肠胃炎。不要紧,打了吊瓶,已经不吐不泄了。”
肖长庆心疼道:“我说什么了?婷婷,肚子还疼吧?”
婷婷摇头:“不疼啦。”
肖长庆说:“婷婷,妈妈不在家,等打完针跟着爷爷回爷爷家,爷爷照顾你。”
婷婷高兴道:“行!我又可以和伊伊玩了。”
“爸。”
肖长庆一回头,肖建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瓶药。
“肖建,我说什么了?孩子能随便给外人照顾吗?你忙,不是还有我吗?这样吧,婷婷出了院就上我那边去。”
“爸您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儿,离死还早着呢。咱们先说婷婷的事,今天能出院吗?出院跟我回家。”
“不用了。那个阿姨辞掉了,这不已经找了新阿姨,一会儿打完针我们就回去。”
肖长庆略一思忖,对肖建道:“肖建,你出来,你出来我们说话。”说着就拉着肖建出去了。
“你怎么回事啊?还不接受教训?别人哪能像自家人对孩子这么尽心呢?你还是把婷婷……”
走廊上静悄悄地,只有父子二人,一个站在光影中,一个站在黑暗里。
“不用。那个阿姨也就是一时疏忽。再说我这回请的阿姨是五星级的,一定会对孩子负责的。”
“肖建,你怎么宁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你爸呢?阿姨再好,人家照顾孩子是工作,哪像自家人……”
肖建客气而坚决地:“爸,您别说了,这是我家自己的事,您就别管了。您看看您,伤成这样,要不要去看看啊?”
肖长庆愣在那里,心里像被什么撕扯着,说不出话来。
肖长庆自己从医院溜达回来,一进门就重重地叹了口气。肖林从沙发上站起来:“爸。”
“肖林过来了?吃饭了没?没吃饭把她娘俩叫过来一块吃饭。”肖长庆问。
“吃过了,”肖林说,“我听说婷婷病了。”
“这不我刚从医院里回来。肖林,你说这肖建怎么回事?和我和有仇似的。婷婷被前面的保姆折腾病了,我的意思婷婷妈又不在家,他忙,让婷婷住回家来,我帮着照料着,他就是不松口,又请了个新阿姨。怎么他爸还不如个保姆呢?”
“爸,肖建性格独立,您就随他去吧。爸,有件事……”
“什么事?”
肖林有话不好开口的样子:“市里新划了区化,咱们这里和实验小学、实验中学变成了一个区,您知道了吧?”
肖长庆高兴道:“啊?那咱们这儿的房子不是要涨价了?”
肖林说:“是,还涨不少呢。可是,我们租的那房子的房租也要涨了。”
肖长庆点头:“啊,我没想到这茬。建华和你们说的?”
肖林答应道:“是。他不好意思和您张口,在微信上和我们说的。”
“应该的,应该的,别人都涨了嘛。他要涨多少啊?”
“不少。一个月要涨三千呢。”
肖长庆惊讶道:“那不一个月九千块了?太多了吧?”
肖林说:“是不少。不过我打听了一下周围的价格都差不多,要不是因为咱们这是老破院子,这个价钱还会更贵。”
“一个月九千,一个月九千,”肖长庆念叨着,“没事,肖林,你们只管住着,我把钱给他。”
“爸,那哪行?您退休工资也就八千吧?我寻思着不行到我公司附近租间便宜的住,可马玲她不愿意。毕竟现在咱们和实验小学一个区了,马玲想把伊伊转到实验小学去。”
肖长庆略作犹豫,说:“这样啊,那要不这九千块咱们各拿一部分,你负担三千,能行吗?”
“爸,”肖林为难道,“我公司最近效益不好,奖金一年没发了,工资也要降。”
“啊,那你们的意思……”
“我想能不能想办法把伊伊的户口转到您名下来,这样伊伊可以上实验小学,我另外租房子住去。”
“行,怎么不行?爸这儿怎么都可以。马玲同意吗?”
“这就是我来的意思。爸,您能帮我劝劝马玲吗?”
马玲正趴在伊伊的桌旁辅导她写作业,外面肖林的声音:“马玲,爸来了。”马玲迎出来,问候道:“爸来了?”
肖长庆问:“伊伊呢?”肖林伸手一指,说:“在房间写作业呢。”肖长庆点点头:“啊。伊伊这两天学习怎么样?”
马玲说:“还行吧。这孩子,就知道玩。爸知道了吧?咱们这儿归到实验小学校区了,我正在找人把伊伊转到实验小学去,那边的教育质量就是比现在她这个学校强。”
肖长庆说:“马玲,房子的事肖林和我说了。这院子一个月九千,实在是太贵了。我觉得肖林的办法行,把伊伊的户口转回家,还可以上实验小学、实验中学,你们到肖林公司附近另租房子去,一个月能省好几千呢。”
马玲不说话了。
肖林见机恳求道:“马玲,咱们只需要孩子能上学就够了,咱们没必要一个月多花这好几千啊。”
马玲说:“伊伊是咱们的孩子,一家人不在一个户口上算怎么回事?万一将来不允许这样呢?岂不是把伊伊害了?”
肖长庆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马玲说得也有道理,肖林,那你们就在这儿住着,房租贵点儿就贵点儿呗。爸帮你们承担点儿。”
肖林不说话了。
马玲小声抱怨:“要是咱们早点儿买了房子,也就没这些事了。”
肖林还是不说话。肖长庆心疼地看看儿子,突然想了起来:“对了,还是按上次说的,把这房子给你们,我和你奶奶搬养老中心去。马玲,你放心,这院子破旧,你看不上不要紧,先住着,将来咱们还是给你们买新房。”
肖林想劝阻:“爸……”
“别说了,”肖长庆道,“都是为了伊伊上学,就这么定了。不用担心我,孙前程早就搬过去了,一个人过得和皇帝似的,我可不能让他把福独享了。我明天过去安排一下,把那边的房子安排好了我们就搬。”
陈新城回到家,发现张桂荣在厨房里收拾着,假装吃惊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家里进了鬼呢。你还知道回来啊?”
张桂荣说:“饭我做好了,你去吃吧。”陈新城看看她:“去给儿子打杂有什么高兴的?”张桂荣白他一眼:“你管我,打杂我也开心。”
“行行行,我说你这几天不在家,我瘦了小一斤。食堂里的饭怎么也不如你做得好吃。”
张桂荣笑笑:“现在知道我重要了,等着。转身把大包子拿出来,陈新城一屁股坐在那里就大口吃:“嗯,香,就馋这一口,好吃。你不吃?不吃我一个人吃了。”
接着陈新城又说:“你啥也不懂,去他们那儿,不是给他们添乱吗?”
“什么添乱,那群孩子都可喜欢我了。”张桂荣整理了下头发。
“有免费的保姆当然喜欢了,大志……他们做得怎么样啊?”
“你问我干什么?你这么关心大志,你自己去看看他啊。”
陈新城说:“我才不去呢,老婆子,你以为我还真指望大志挣钱吗?哪怕大志跟我说,他一辈子就想吃喝玩乐,当个纨绔子弟我都认了。但是呢,他不能老打着什么艺术啊、什么创作啊,掩饰自己贪玩不想正干的事实啊。”
张桂荣不解:“你怎么老把儿子想成这样?我跟你说,大志他们可努力了!”
陈新城哼了一声:“努力个锤子啊!我看你是被你儿子给哄住了。”
张桂荣打了他一下:“臭老头子,不跟你说了,你别吃了。”起身把陈新城眼前的包子收了。
陈新城嚷嚷:“干什么?我还没吃饱呢!”
孙前程这边,忙完了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女儿了,便拎了点吃的,来到晓晴家里。
晓晴见到他高兴得很,父女二人相对而坐,晓晴跟小孩子似的,扶着下巴,听孙前程手舞足蹈地讲故事。
“我们就这么把那群诈骗团伙给抓住了,警察都夸我们干得好呢!”孙前程得意道。
晓晴鼓掌:“爸,你们真厉害。”
“厉害吧?当然爸爸是最厉害的,那最关键的证据,可是爸拿到的。”
晓晴笑起来:“爸,我还记得小时候,您每次从外面回来,我就缠着您,让您给我讲您在外面的故事,就像现在这样……”
孙前程认真地说:“晓晴,爸爸过去不是个太负责的爸爸。现在,爸爸一定要让你看到,只要我们自己努力,我们完全可以活成令自己骄傲的模样。晓晴,爸一定能做到!”
搬家一共动用了三辆车。最前面是小岳的车,车上坐着肖长庆和他老妈,第二辆车是肖建的车,车上坐着肖林,最后一辆搬家公司的车,车上放着肖长庆从家里搬来的家具衣物啥的。
肖长庆强作欢颜:“妈,您看这里多好,多大的院子,多好的空气。妈您以后遛弯不用出大门了,也不用担心过马路了。”
肖母心情不好,抹着泪:“老了老了,没家了。”
肖长庆安慰她:“妈,您这是说的什么呀?所谓家不就是一栋房子里住着一家人吗?咱娘俩在一起,有自己住的房子,不就是家吗?妈您可别这样,叫肖林看见,又不得劲了。”
第二辆车上,肖林显然心情也不好。肖建一边开车一边劝他:“你别想太多。你也四十岁的人了,哪里还有和老人一起住的?这地方不错,爸和奶奶住在这里,各人过各人的,周末一起吃顿饭,也不错。”
肖林说:“爸和奶奶一直喜欢一个大家庭的。爸还不算老,就被咱送出来了。唉,怪我这个老大没本事。”
肖建笑笑:“你这观念也该改改了。以后社会养老是大趋势。”
肖林换了话题:“肖建,咱爸嘴上不说,实际上他更看重你,觉得你比我有出息。你成天和他不远不近的,爸心里难受。以后你没事常来看看他。”
肖建没有正面回答,只管打着哈哈继续开车了。
肖长庆和肖母住的地方是改造过的两室两厅,虽然是平房,但功能齐全。屋里收拾得差不多了。肖长庆正站在门口把人送出门去。
肖林说:“爸,奶奶,没事了吧?没事我们也先回去了,周末再来看你们。”肖母舍不得:“吃了饭再走啊?”肖林说:“奶奶,我还得回去接孩子呢。”肖建也说:“我公司还有个会。”肖长庆挥手:“行吧行吧,你们别耽误事儿,回去吧,别挂念,走吧。”
大家一走,屋里顿时冷清起来,肖长庆在屋里转了个圈,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再看看母亲,也凄凄惶惶。
肖长庆勉强笑着:“妈,您看看这里多好啊,熟人也多,不比咱们家那老房子强吗?”肖母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肖长庆又道:“妈,还没吃饭呢,要不我带您去食堂转转吧。”肖母嘴里念叨:“住公家的房,吃公家的饭,哪里还像个家呀?”肖长庆:说:“妈,这不刚搬来吗?打明天开始,咱们还是自己开伙。”
门开了,孙前程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又是饭又是菜:“来喽。大娘,长庆,赶快来。盼星星,昐月亮,总算把你们昐来了。前些日子,这么个大院子,就住着我自己,还有个小岳,晚上还总不在家。大娘不怕您笑话,我一个人在屋里,总听见有人敲门,我不敢开,怕是突然来个狐狸精。”
肖母扑哧笑了:“前程啊,好几年不见,你还没长大呢。”
孙前程说:“大娘,有您在,我不敢老。大娘啊,您老可好好保重,您就是咱们养老中心的一宝。只要您健康长寿,我和长庆就还年轻呢。”
肖母笑出了声,这回是由衷的笑。“好,好。”
孙前程说:“来,今天咱们一块儿吃饭,给你们温锅。长庆,拿三双筷子来。”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四双。”大家一抬头,陈新城也进来了,手里带着酒水饮料。
孙前程惊道:“哟,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早走了么。”
陈新城:“走到半路又拐回来了。咱们新颐养老中心来了新居民,还是咱大娘,我哪能不参加啊!”
小岳端着两盘菜闯了进来:“还有我,还有我呢。”
肖长庆赶忙招呼着大家坐下,说:“妈,您看多热闹,咱们又是一个大家庭了。”
肖母点点头,笑了。
晚饭过后,三人坐在那张长椅上。院子里很静,只有几间屋里有灯光,天上的月亮很圆,院里还有蟋蟀声。
陈新城说:“真静。”肖长庆也说:“太静了。”孙前程问:“这就算起步了吧?”三人往周围看着,灯光寥落。
“这就算起步了?”陈新城重复了一遍。
孙前程说:“起步了。你们信我的话,将来这儿会成为城市的CBD的,而我们开发的房产就在城市的中央。”
陈新城点头:“我们的中心会住满了老人。”
肖长庆继续畅想:“一到周日和节假日,老人们的儿孙全到我们这儿来相聚,一家人在这里其乐融融。”
随着他们的想像,眼前还略显荒凉的画面似乎变成了一所现代化的养老社区,设施高端,清洁漂亮,老人们在其间谈笑宴宴,身边儿女绕膝,孩子们跑来跑去。三人入迷地看着自己幻想出来的场景,脸上都含着幸福的微笑。
袁英时办公室里,小岳正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情况向袁英时汇报,还把自己给感动哭了。“三位老同志,为了帮助其他老同志奋不顾身,不怕牺牲,这是什么精神?这是……”
袁英时摆手道:“行了,行了。小岳,三位老同志的精神固然值得感沛,但你也得记得自己是去干什么的。”
小岳猛然清醒:“当然,组织上交给我的任务,我时刻记在心里呢。最近,养老中心的工作也有很大的进展……”
诈骗案的庭审结束了,“被告人项怀才犯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法警把戴了手铐的项怀才押下去。
肖长庆高兴地“啊”了一声,和牛大妈热烈握手:“大妈,祝贺啊,咱们赢了!”
牛大妈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咱们赢什么了?”肖长庆问“您不是都听见了?你那姑爷判了五年呢。”
“把他抓进去有什么用啊?”牛大妈说,“我叫他还我那房子,可法院判他还钱,他的钱早就花没了,没钱还,判了不也等于白判吗?”
陈新城柔声安慰道:“牛大妈,话不能这么说啊,起码正义得到了申张吧?”
牛大妈却说:“正义得到申张和我有啥关系啊?那放贷公司还整天逼着我腾房子呢。”
肖长庆一愣,一抬头看到王律师正收拾了资料要走,肖长庆赶快跑出去,一把抓住他:“王律师,您不能走啊,事儿还没完呢。”
“怎么没完?”王律师说,“不是宣判了吗?项怀才当庭表示认罪服法不上诉,案件已经结束了。”
“可是牛大妈的房子没回来呀。”
“她的房子回不来,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四千块钱委托我打了个官司,我帮你们打赢了,还想怎么样?对不起,我还有事。”
肖长庆抓住他不肯松手:“王律师,王律师,您再帮着想想办法,老太太太可怜了。”
王律师笑一声:“肖先生,您还说别人可怜,您还不知道您自己多可怜呢。委托人应该是她女儿,她女儿自始自终没露过面,只有您跑前跑后。我就奇怪了,这事和您有什么关系?对不起,委托结束了,您愿意多管闲事,我不想。我走了。拜拜。”说着,扯开他的手,扬长而去。
此时,陈新城也在里边检察官说:“检察官同志,我们牛大妈的房子明明是被骗走的,刚才判的那个被告和公证处的那个主任勾结起来做的虚假公证,这个法院已经认定了,为什么不判把牛大妈的房子还回来呢?”
检察官礼貌地回复道:“同志,这里边有两个法律关系。在头一个法律关系里,被告以谈恋爱为名,取得了受害人的信任,骗取受害人把房屋做了抵押贷款,这个法院已经认定了,也判被告还受害人钱了。但是受害人用自己的房屋做抵押,去向信贷公司借贷,他们抵押了房屋,信贷公司真实地把二百万打到了受害人的账户上,这个法律关系是真实有效的,是受法律保护的。所以,法庭只能认定,被告欺骗了受害人,应该还受害人的款,却不能判抵押房屋无效,明白了吧?您啊,还得多学学法。”说完便走了。
陈新城很气愤:“说谁呢,谁不懂法呀?”
结果等他见了牛大妈也丧气了:“牛大妈,没别的办法了,赶快卖房子吧。”
“不行!我不卖!”
肖长庆劝道:“牛大妈,事到如今,哭,房子也哭不回来了,咱们还是面对现实吧。”
“什么现实啊?长庆!当时你们说会管我的,这官司也打了!骗子也抓了!怎么我的房子回不来了呢!你们这是怎么管的!”
肖长庆说:“怎么还成我们的错了!牛大妈,刚刚人家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法院也已经判了,您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你现在拖着,利滚利,亏的是你自己!”
牛大妈低着头,十分委屈的样子:“反正我不卖!就是不卖!”
孙前程有点烦躁地说:“行了行了,牛大妈,说什么您都不听,那您去找您闺女吧!让她想办法!”
陈新城点头:“就是,这么大事儿她都不露面!您要不愿去,我们再去找她!”
牛大妈慌忙劝阻:“别!别再去找她了!她不想声张!千万别再给我闺女添麻烦了!”
三个人回到养老中心,沉闷地坐在连椅上,气氛有点儿压抑。
“这是怎么啦?”孙前程抱怨道,“她找咱们帮忙,咱们自己掏钱帮了,把官司也打赢了,正义也伸张了,剩下的事,人家自己不愿意声张,咱们有什么办法?”
陈新城很严肃地叹息一声:“牛大妈这个思想觉悟需要提高。”
肖长庆恼了:“她都六十多岁了,你还想让她提高到哪里去?官司打赢了,房子还是成了人家的,有什么意义吗?”
陈新城说:“你这个同志觉悟也需要提高,你这水平不和牛大妈一样了吗?怎么就没意义了?起码让知道这个案子的老人不再上当了吧?”
孙前程冷笑一声:“未必,想上当,挡都挡不住。”
肖长庆反问:“对牛大妈有什么意义吗?”
陈新城说:“也有啊,是一次很好的教育嘛。”
肖长庆说:“天哪,你这辈子就会教育别人,你还会点儿别的吗?”
没想到倒把陈新城惹恼了:“肖长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这辈子办成了一个大企业,你竟然不承认?”
孙前程赶紧上来劝:“他哪是那个意思?长庆,新城,这事是牛大妈的事,怎么咱们三个倒打起来了?总之,事情已经结束了,现在要做的是善后。咱们不是愿意为牛大妈做出最大的牺牲,吸收她为咱们养老中心的居民了吗?那不就结了吗?牛大妈卖房子,咱们腾房子,然后皆大欢喜。”
肖长庆犯愁道:“就怕牛大妈她不愿意卖房子。”
肖长庆孤身来到牛大马家,气喘吁吁地爬楼梯上来,正好撞见两个穿着法院制服的年轻人在拍门。
门里,牛大妈声音激烈地喊着:“我不收!我死也不收!谁敢来动我的房子,我就死给他看!”
肖长庆问:“同志,怎么回事啊?”
工作人员问:“您是?”
肖长庆回答:“我是她的老同事,有什么事您和我说吧。”
“是这样,这栋房子已经抵押给了大融信贷公司,人家起诉要求房主还款,提了诉前财产保全,我们来查封这房子,她不接查封通知,态度还很恶劣,我们正准备把查封通知贴到她门上。”
肖长庆叹道:“唉,她岁数大了,又没文化,房子是被人骗走的,你们和她讲什么保全不保全,她哪能听得懂啊?你们把通知给我吧,我给她解释。”
另外一名工作人员拿出一个信封来给他:“那,同志,您在这文件上签个字,表明我们送达了。”
肖长庆在他指定的地方签了字,两个人和他点点头走了。肖长庆去敲门:“牛大妈,牛大妈,人走啦,我是长庆啊。”门开了,露出牛大妈警惕的眼睛来,左右看着。“真走啦,放心吧,开门吧。”牛大妈这才打开门把肖长庆让进去,拉住他哭起来:“长庆啊,我不能活了。”
肖长庆进来,看到牛大妈把桌椅都推到了门口,桌上还放着两把菜刀,门后放着两根拖把棍。“哟,这是干什么呀?”
牛大妈说:“谁要敢来收我的房子,我就和他兑命。”
肖长庆无奈:“牛大妈,现在是法治社会,如果法律把房子判给了人家,您就是给人家兑命也没用啊。”
牛大妈说:“我吊死在这屋里,我看谁还敢进这房子。”
肖长庆给她讲了一番道理:“咱们还是面对现实吧。这是法院的查封通知,我帮您收下了。”
没想到,牛大妈一下子就翻了脸:“肖长庆,谁叫你收下的?我叫你代我收了吗?”
肖长庆一愣:“什么?牛大妈,人家法院的同志就上门送个通知,您不收就等于没接着吗?”
“我不收,不就等于他们没送到吗?肖长庆,通知是你接的,这事你得负责。”
“啊?牛大妈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掏上自己的钱帮您打官司,为您的事跑前跑后,倒跑出不是来了?”
回到养老中心,肖长庆把情况一说,孙前程幸灾乐祸道:“我说什么了 ?有些事,不能帮;有些人,不值得帮。这事就到这儿了,以后的事是法院和她闺女之间的事,和咱们没关系了。”
陈新城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这就说得没感情了。牛大妈是电子管厂的老职工,她的问题咱们能不管吗?”
孙前程笑笑:“管,你去管啊,就等着你给她做政治思想工作了。”
陈新城说:“该做的思想工作还是得做。长庆啊,你的工作方法不对。你不能只给她讲利益,你还得给她讲大局。”
小岳在旁附和:“关键时候,还得领导出马。”
隔日,陈新城果然出马了。他在前面,孙前程和肖长庆跟在后面,当然还有无处不在的小岳。
“牛大妈,开门啊,我是陈新城,我代表集团看您来了。”
门开了,牛大妈带着一顶安全帽,手里还拿着一把刀,警惕地左右看看,把门打开。
四人进来,屋里的情况吓了他们一跳:能当武器的全放门口来了,桌上还放着几个盛满了液体的瓶子。
陈新城问:“牛大妈,瓶子里放的什么呀?”
牛大妈说:“油,就上回在你们那儿领回来的。要是有人硬要进来,这就是燃烧弹。”
孙前程两手一拍:“得,犯罪工具还是咱们提供的。”
陈新城说:“牛大妈,这不行啊,这不是破坏安定团结吗?您是咱们厂的老同志,您得识大体、顾大局,法院的同志不是把道理都说清楚了?作为一位老同志……”
牛大妈不上套:“少给我讲大道理,我就要我的房子。”
陈新城感叹:“你这个人,受党的教育一辈子,怎么这么不可理喻呢?牛大妈!我跟你说……”
孙前程赶快去拉他:“新城,新城,别对牛弹琴了,赶快回去吧。”
陈新城推阻:“不行,我得好好和她说说。”
孙前程不由分说把他拉出去了。
肖长庆还不死心:“牛大妈,您知道吗?最近市里改区化了,咱们这儿失去了一些优势,您要不赶快卖,您这房子还得跌价。”
没想到,牛大妈拿了一个燃烧瓶就过来了:“你再说,你再说试试!”
四人几乎是抱头鼠窜出来的,跑了好远才停下。陈新城气喘吁吁道:“我检讨,我首先要检讨,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只埋头生产,忘了政治思想工作了。”
孙前程回头看看牛大妈没追出来,突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陈新城问。
孙前程说:“放心吧,她这房子没事。”
“没事什么意思?”
孙前程和陈新城边走边聊:“你仔细想想,就牛大妈这一招,谁拿她也没办法!你要房子,就不给你腾,你要玩硬的,她就死给你看!谁不怕啊!走吧,这事咱们别管了。”
陈新城想了想,也笑起来:“你说的也是,那年咱们扩建新厂房,就那一个钉子户,拖了咱们一年的工期,最后付出了三四倍的高价。行,咱们不管了。”
肖长庆闷声闷气地:“你们回去吧,我拐个弯。”
陈新城问:“你上哪儿?”
肖长庆说:“我再去找找她闺女。”
孙前程说:“我刚才说的你没听明白吗?人家的冷脸你还没看够啊?”
肖长庆说:“我不忍心。都是人,得活得像个人样啊。”
陈新城忿忿地说:“是她自己不知道自爱。”
肖长庆说:“可咱们知道,咱们不能看着她这样,我去找找她闺女。”说着扭头就走。
那俩互相看看,也跟上来。
四人走到楼前,肖长庆陪着笑对保安:“小哥,麻烦您给王秀菊打个电话,就说有人找她,我们去后门那儿等她。”
陈新城说:“慢着,有前门,咱们干吗要到后门等她?”
肖长庆解释:“她闺女怕这事被公司里的人知道,不敢在前面见人。”
陈新城不满:“惯的毛病。”过去掏出名片来对保安:“我是新城集团的董事长陈新城,我要去见你们一个叫王秀菊的员工有点事儿。赶快叫她出来迎,不然我们就直接上去了。”
保安想了想:“我们这儿没一个叫王秀菊的。”
肖长庆突然记起来:“她在这儿叫多萝西。”
陈新城转过头去:“还是惯的毛病,我就叫王秀菊,她敢不答应,我叫上派出所管户藉的来叫她,走吧,我们上去。”
他气势太足,保安不由自主地让开了路,陈新城带着那俩进去。
小岳说:“陈总,我就不上去了,我在这儿等。”
“为啥啊?你不上去,有点事儿我招呼谁啊?”
小岳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曾经和她那个过嘛……”
孙前程补充:“他曾经和秀菊谈过一段,人家没看上他。”
陈新城说:“那更得上去了,提醒秀菊,她是从哪里来的。走吧。”
四人进了屋,王秀菊匆匆从里边跑出来,一见他们吓了一跳。“陈总,孙叔,肖叔,你们怎么来啦?”然后瞥了小岳一眼,好像不认识他。小岳也不由得一缩。
陈新城大声道:“秀菊啊,我们找你说说你妈那事啊。小岳,你不认识啦?”
王秀菊畏缩道:“陈总,办公室不能大声喧哗,咱们到会客室谈,行吗?”
三人来到会客厅,分别落座,王秀菊低头坐在他们面前,小岳站在一旁。
王秀菊说:“三位,你们不该到这儿来。”
肖长庆说:“秀菊,你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妈把你供养出来太不容易了。现在那房子的事就僵在那里了,人家对方告的是你,你不朝面,法院封了那房子,到时候输了官司就要拍卖,你妈要以死相抵,你还不管,真想看着你妈为这事死在里边啊?”
王秀菊烦躁道:“我妈也真是的,没文化、没教养,我提醒过她的。”
陈新城不乐意:“这是什么话?你妈没有,你不是有吗?这本来就是你的事,你推给你妈干什么?”
王秀菊红着脸解释:“陈总,对不起,我有我的情况。”
陈新城打着耳罩,大声地:“你说什么?啥情况?”
孙前程悄悄冲他伸了伸大拇指,小声提醒:“再大声点儿。”
王秀菊吓了一跳,赶快地:“陈总,您别大声喧哗。”
“不是,我耳背,听不见,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这事我不想声张,被公司里知道。”
陈新城还是大吼大叫:“怕公司里知道,赶快解决了不就没人知道了吗?你赶快回家,劝你妈同意卖房子,卖了房子,还上人家钱,就没事了。”
王秀菊央求:“陈总您能别喊吗?”
陈新城故意装作没听见:“你说什么?”
孙前程从旁辅助:“没办法,陈总他为工作日夜操劳,耳朵已经聋了。”
有人推了一下门,好奇地往里看看,王秀菊吓了一跳:“梁总,我乡下来了几个亲戚。”
陈新城大声质问:“什么?你说我们是什么?”
梁总不满地说:“办公区别大声喧哗。”转身走了。
王秀菊再次央求:“三位,求求你们,办公区域真的不能大声喧哗。”
小岳同情地看看她,上来插话:“秀菊。”
王秀菊打断他:“这儿没什么秀菊。”
陈新城声音更大了:“你不叫王秀菊啊?那你叫什么?”
王秀菊身子一扭,几乎哭起来了:“陈叔!”
小岳说:“秀菊,那房子现在卖了,也还能剩下几百万呢,那几百万你不要了?为你着想,也为你妈着想,你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赶快回家劝你妈卖房子。”
王秀菊犹豫一番:“好吧,我回去。”
牛大妈戴着安全帽,拎着一根棍子守着门口坐着,有人敲门。她警惕地问:“谁?”
王秀菊的声音:“妈,是我。”
牛大妈一听,赶快起来去把门打开:“秀菊,你咋回来了?”
“妈,您这是干什么?”
“秀菊,吃饭了没?上回包的大包子,妈还没舍得吃,在冰箱里放着哩。妈去给你蒸蒸。”
“妈,你看看这家里被您弄的,您就不怕人笑话?”
“不怕。秀菊啊,家里的事不用你管,你在外面好好过你的,家里有妈呢。妈保证,这房子谁也弄不走,最后还是给你当嫁妆。”
王秀菊一屁股坐下就哭。
牛大妈吓了一跳:“怎么啦秀菊?有人欺负你啦?”
“妈,您是我妈,您该替我想想,那被告是我,将来如果判我输了,法院来拍卖房子,您赖在里边不走,事情闹大了,被公司知道了,说我什么呀?您让我在外面怎么抬头啊?”
牛大妈茫然地说:“可是,妈不这样怎么办?妈一辈子就这一套房子啊。”
“我私下里问过律师了,咱们官司赢得概率很小。妈,赶快卖了,还上账,还能剩下一二百万。”
“可是,妈怎么办?妈没了房子住哪去?”
王秀菊低下头,踌躇一阵:“妈,对不起,我现在没办法安顿您,我自己还是租房子住呢。那天陈总他们三个找到了我公司里,我和他们商量了,您把房子卖了,住到他们养老中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