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孔二先生家语中说的那样，久入芝兰之室不闻其香，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还没待上半小时，苏半夏就一点也闻不到空气中那股一言难尽的味道了。
见苏半夏不再以手掩鼻，纪朝骞的面上划过一丝喜色，“是不是闻不到怪味儿了？再待一会儿，搞不好你会喜欢上这里。”
苏半夏乜斜着纪朝骞，踟蹰了片刻，心中的反驳之语还是没有说出口。
苏半夏的不远处站着一个花信年华的女孩子。和她一般，女孩的打扮同样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精致的西装套裙暴露出她应该是一个周末加班到很晚，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赶来这里的小白领。
就在苏半夏打量“小白领”的这十几秒钟里，“小白领”上衣西服的纽扣已被她悄然解开。为了更好地摆脱着装带来的束缚，她顺手将衣袖挽到了手肘的上方。
“小白领”从同伴的手里接过来一瓶啤酒。满眼兴奋的她伴随着音乐的律动开始摇头晃脑起来。此刻的她看似已经完全融入到了这种地下hip-hop的气氛之中。
看着“小白领”的这副模样，苏半夏在想，也许真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会像这个小白领一样，喜欢甚至爱上这里“臭气熏天”的氛围。
没过多时，演唱会正式开始。
几个rapper轮番登场，气氛在他们的带动下一次又一次地冲向高潮。
纪朝骞说，这几个rapper在underground hip-hop 圈子里甚是有名。然而，对于跟这个圈子八百个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的苏半夏来说，她十分费解这几个rapper为什么会火出圈。难道是矬子里面拔将军的缘故？在经常听欧美饶舌音乐的小苏看来，这几个“名人”的rap也是就非常so so的水平而已。
“大咖”表演完毕，然后便到了现场的小透明们freestyle的环节。
主持人第一个在舞台上喊出了“许白焰”这个名字。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许白焰跳上了舞台。苏半夏定睛一看，这个叫做许白焰的男人就是刚刚那个小白领的同伴。
伴随着许白焰跳上舞台，“小白领”也挤到了观众的最前排。
她如同一尊望夫石一般，虔诚地注视着正在舞台上忘我表演的许白焰。
哦……原来二人不只是同伴，应该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小白领”应该就是传说中的rapper嫂子。苏半夏如是想着。
许白焰唱着唱着，突然就蹲到了舞台边上，而后便向舞台下面的“小白领”伸出了邀请之手。
见此情形，台下骤然响起一片叫好与起哄声。
双颊潮红的“小白领”伸出手握住了许白焰递来的“橄榄枝”。
旁边几个十分有眼力见的男生稍稍用力托举，女白领便轻轻松松地跳上了那个破旧的小舞台。
许白焰对着女白领说唱着暧昧且又露骨的歌词。此时此刻，女白领已然完全放飞了自我。她脱掉了西服外套，用力地将它甩到台下，然后紧贴着许白焰的身体，二人跳起了贴身热舞。
女白领这一系列火辣诱人的举动瞬间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了另一个高潮。在许白焰的带领下，全场众人高呼着女白领的名字——晴晴。
这一刻，晴晴心中的高光感瞬间爆棚。她深情款款地望向许白焰，眸中的爱意如江河一般的浩瀚。
许白焰的唱功着实不怎么样，可因为晴晴的缘故，他的Live效果足可以媲美刚刚上场的那几位“大咖”。
……
有了许白焰珠玉在前，后面freestyle的几个小透明都反响平平。
看着台上一个又一个年龄不大、但却能无病呻吟出许许多多烦恼的rapper们，苏半夏愈发地觉得无聊又聒噪。
就在苏半夏的耐心即将告罄，她马上就要转身走人之时，台上的主持人突然喊出了纪朝骞的名字。
听闻纪朝骞的名字，苏半夏微挑眉梢。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纪朝骞，狭长的眸中闪烁着些许的惊讶。纪朝骞给了苏半夏一个wink，而后飞快地跳上了舞台。
苏半夏忍不住眉头轻蹙。她真的很纳闷，为什么长得面若冠玉的纪朝骞却总是喜欢做出一些油油腻腻的表情去给自己抹黑呢？
纪朝骞的rap水平同刚刚那个许白焰是半斤和八两的关系。或许是得到了许白焰的启发，纪朝骞觉得实力虽然不够，但他可以用女人来凑啊。于是乎，脑子进水的他竟然效仿起刚刚许白焰的那套举动，唱至中途，他深情款款地望向台下的苏半夏，并向着苏半夏伸出了“橄榄枝”之手。
苏半夏的站位与刚刚的晴晴有所不同，她所站的位置与舞台还有着一段的距离。
由于不知道纪朝骞的手是伸向谁的，站在苏半夏前面的人皆转头而视，于是乎，猝不及防间，苏半夏竟一下子成为了这家小酒吧的中心焦点。
然而，此时的苏半夏并没有晴晴刚刚的那份激动与喜悦，她所拥有的只是满头的黑线而已。
找到了“橄榄枝”伸向的对象，众人便试图如法炮制，将苏半夏也托举到舞台上。可“不合群”的小苏怎么会接受如此幼稚之事？只见她抬起手掌，做出了一个禁止的动作。刹那间，周围想要托举苏半夏的男士皆错愕地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而台上的纪朝骞，一时间也是慌乱得忘记了想要rap的歌词。
见纪朝骞如此的尴尬，苏半夏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她穿过人群，顺着破旧小舞台的窄小楼梯，独自一个人爬到了舞台上面。
苏半夏的配合令纪朝骞喜出望外，他终于回归到了正常状态，可以流畅地继续rap歌词了。
而台下的观众亦是一片的欢呼。他们热切地期待着，好似晴晴和许白焰贴身热舞那般的画面可以再一次上演。然而，欢呼着欢呼着，一片又一片的叫好声便不知不觉地向着嘘声的方向发展了。
只见苏半夏和纪朝骞二人好似两根木头桩子一般杵在舞台上，一个满脸局促地唱着歌，而另一个则是一脸无奈地斜睨着对方……
不知是谁率先大喊了一声——下去吧！
而后，让苏半夏和纪朝骞下去的嘘声骤然间此起彼伏，响彻整间酒吧。
纪朝骞霎时羞愧地无地自容，他脸红似血，求救般望向了一旁的苏半夏。
与纪朝骞不同，见惯了大场面的苏半夏镇定自若，仿佛根本听不见那不绝于耳的嘘声一般。看着纪朝骞这副怂到家的模样，苏半夏愈发地觉得他是一棵无法雕刻的朽木，是一坨糊不上墙的烂泥。
台下的嘘声愈发地响亮，大有沸反盈天，将屋顶掀开之势。身旁的苏半夏丝毫也没有因为众人的嘘声而显露出配合他的意思，意识到这一点纪朝骞倏地生出了落跑的心思。然而，就在他即将“落荒而逃”之时，苏半夏突然一把夺过了纪朝骞手中的麦克风。
下一秒钟，苏半夏仿佛被Nicki Minaj附身了一般。一串又一串超长、超复杂的英文rap竟源源不断地从她的口中饶了出来。
台下嘘得正起劲的观众倏然听到苏半夏的rap，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齐齐地愣怔于原地。待到众人回过神时，现场蓦地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
苏半夏与纪朝骞从酒吧出来时已是深夜。
二人并排向着胡同的出口走去。行至半途，两个人竟十分有缘地撞见了许白焰与晴晴。
入秋后的北京夜凉如水，但晴晴和许白焰在酒精的作用下却感到燥热不已。许白焰呼出的酒气伴随着他的体温喷到晴晴绯红的脸颊上。此时，冲动战胜了理智。在这条充斥着腥臭咸酸怪味的胡同里，晴晴与许白焰深情拥吻。
直到体内的氧气濒临耗尽，两个人才不舍地放过彼此，然后大口大口地将浑浊的空气吸入体内。
接着，二人相视而笑，并且越笑越大声。
胡同很窄，经过晴晴与许白焰的身旁时，苏半夏几乎是擦着晴晴的衣袖过去的。
那一刻，睨着如同从某个精神病院偷跑出来的病号一般的晴晴与许白焰，苏半夏不由自主地小声嘟囔道：“然而，并没有。”
苏半夏莫名其妙的的一句话听得纪朝骞一头的雾水。越过挡路的晴晴和许白焰后，纪朝骞快走几步，赶到了苏半夏的身旁。
“刚刚你说什么？”
“我说，然而并没有。”
“什么然而并没有？”
“你不是说，我在那个酒吧多待一会儿，没准就会喜欢上那里吗？然而并没有。之前，看着那个晴晴的模样，我想，也许我能和她一样，待得久了就会喜欢甚至爱上factory的氛围。可后来我发现，我跟她完全不一样。她喜欢hip-hop文化，喜欢rap，喜欢factory，是因为她喜欢许白焰，她那是爱屋及乌。但我不同。我本身是喜欢听hip-hop音乐，而且也会唱两句rap。可我绝对不会喜欢上这种小破烂酒吧，更爱不上那种腥臭腥臭的怪味儿。因为在factory，没有我喜欢的人。我没有爱屋及乌的那种环境，你懂不懂我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