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叫他谢宣,不如叫他真正的名字。
执名神君,墨砚。
谢宣的五官逐渐幻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同样的剑眉星目,眉间却敛着阴鸷之气,眸色深沉得像漆黑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底。他漠然地和祝安对视,若无其事地擦去长枪上的血迹。
“墨枕流你疯了吗!!?”
鹤昭怒道,提着离霜刀劈砍过去,掀起了强劲的刀风,刃上急速旋转着蓝色的法纹,汹涌地扑向墨砚。
相交多年,墨砚对鹤昭的打法套路了如指掌,轻易挑枪化解了他的攻势,锋芒毕露的枪尖抵上了他的咽喉,容不得鹤昭前进方寸。
“故棠……”
祝安渡出法力去修补那豁大的伤口,双手沾满了故棠的血,杯水车薪地挽救她奄奄一息的生命。决堤的泪水染花了她黯然的脸,故棠动了动苍白的唇,祝安凑近去听,声音湮灭成了蚊吟。
“故棠……不要……”祝安哭得失声,猩红着眼眶质问墨砚,“她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墨砚斜了斜眸子,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仿佛共同经历的一切如同泡沫般,冷淡道:“她什么也没做错。”
“她是妖,不能活着。”他无情地下了审判。
鹤昭弹指拨开了他的枪尖,拽着他的领口:“不可能!墨枕流,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你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
“就算故棠是妖,这三百年来她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鹤昭直接给他来了几拳,墨砚不躲不避,任由他发泄愤怒,根本不屑于给他们解释。
在他们的印象中,墨砚绝不会是一个对妖类有偏见的人,况且故棠和他们还是好朋友。
“哈哈哈哈,祝安,就算你保住了你这条狗命,你爱的人也死了,痛不欲生的滋味好受吧哈哈哈哈……”祝瑜奸笑道,挣脱开禁锢的束缚,和墨砚并肩站在了一起,得意洋洋地睨着心灰意冷的祝安。
“你们两个果然是一伙的!”鹤昭骂道。在群妖谷的山巅,他用分身去搜寻毕方鸣琅的踪迹,目睹了鬼侍的断珠一战,想必祝安也知道了,一直以来通风报信的人,就是潜伏在他们身边的谢朗言。
嗖!
闪烁着熠熠银辉的知还剑落入祝安的掌中,发出不安的嗡嗡剑鸣。祝安竖着眉头,一字一顿道:“墨砚,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要伤害她?”
尽管祝安现在的实力不敌他,墨砚还是正了正神色,凝眸作出迎战的姿态,片语不发。
剑刃破空呼啸而来,和玄影枪厮打成两道残影,空气中迸射出锐器碰撞的声响,宛如雨点般密集的重鼓捶打。
鹤昭一边去救丧失生命体征的故棠,一边和祝瑜对抗着,额上渐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挥刀的动作丝毫不敢怠慢。
“你输了。”
墨砚淡道,枪出如龙,沿着他的侧脸划过一条冰冷的弧线,折射着令人胆寒的幽光。祝安的眉毛不跳,眼底只有对他的恨意,和一腔真心被践踏的失望。
“为什么?”祝安重复着这三个字。
墨砚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般,释出玄青的法力锁住了他的身体,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墓门传来了脚步声,稳而不重,一前一后出现了两个身影。
“我们来告诉你为什么。”
言止虚扫着拂尘道,对上了祝安求救般的目光。
一潭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扎进了墨砚和祝瑜的肋骨里,卡住了他们流动的经脉。
“你想要困尘帝王蝶的妖珠,复活你的妻子。”言止虚直视着墨砚沉下来的眼睛。
这次他没有保持沉默,应了声是。
修为极高的大妖死后,全身的妖力不会流失,而是凝聚成一颗透明的妖珠。收集它们的妖珠,可以炼出强大的法宝,甚至可以完成一些要求苛刻的秘术。
“你想要复活大嫂??”鹤昭惊道,墨砚抿住了唇。
姬羽蹲在了故棠身边,摸了摸她不曾起伏的脉搏,什么也没有做,仿佛掐断了祝安最后的希望。
言止虚继续道:“墨枕流,你和兰萱已经共度三世了,不会再有相爱的可能了。”
“承灵大人将轮回镜借给你,让你下凡寻找到她的两次转世,前后成全了你们百年,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对故棠下手,我真是错看了你。”
言止虚恨铁不成钢,不忍看故棠的惨状,字句间夹着心痛的颤音。虽然祝安他们都知道大嫂是凡人,没想到墨砚的目的竟然是这个,自私到了如此地步。
祝瑜咬了咬牙,插话道:“呵,姬羽,我最看不得你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
“祁寰宁死了,担心自己配不上祝安,不愿意做孤魂野鬼。你又做了什么??你偷偷把她点化成了困尘帝王蝶,让她做了最媲美神君真身的妖类!”
姬羽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祝瑜忿忿地吐了一口唾沫星子:“我看你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
“九天玄女,”墨砚忽然道,抬起了头,将嵌进皮肉里的金羽一片片拔了出来,“不历诸劫,不知情苦。”
凶悍的法力集结在玄影枪上,连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震颤,墨砚眸底的厉色比以往更甚,阴着脸道:“我苦苦哀求你救小萱一命,你却念叨着什么三生三世,上天注定。”
“然后背着我们所有人,独独留下了她!”
他的情绪终于爆发了,指着长眠不醒的故棠吼道,玄影枪应声出动,旋转出眼花缭乱的分身,漫天骤雨般的打了下来,纷纷刺向了姬羽的致命处。
直到墨砚偶然发现了姬羽的秘密后,他才确定姬羽只剩下了一具空架子,原先的实力因点化故棠折损了许多,不敢透露给外界分毫,全凭一潭星发挥威慑作用。
不出他的所料,姬羽只是防御他的枪招,很少动用法力还击他。折扇不如冷兵,漆黑如墨的枪身敲断了她肩胛的骨骼,将她钉在了剥落的墙壁上。
鹤昭和祝安见状加入了战斗,而执名神君毕竟是排行第一的神君,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再加上鬼界祝瑜的帮助,三两招便收拾了他们,再次扭转了战局。
“姬羽,你若是尚存人性,我本不至于杀了她。”
墨砚拧着她的下巴道,波澜不惊的桃花眼里,似在怜悯一个可怜到极致的流浪儿,偏偏激得墨砚别开了视线。
“承灵大人要是没有人性,你早被天庭抓住了把柄,”言止虚恨极他不分青红皂白,“还有棺材里的这个男人,怎么可能会有机会重入轮回……”
“你说什么!?”
祝瑜一脚踹开了鹤昭,长剑搭在了祝瑜颈上,用复杂的声音质问道。
姬羽递了个制止的眼色,言止虚不甘地止住了嘴。
“墨枕流,转世后的兰萱,真的愿意和你在一起吗?” 姬羽敛了敛眸子,开口道。
闻言,墨砚的眉头不可避免地跳了跳,有了一瞬的恍惚,而祝安从袖中飞出剑来,一举弹开了他的枪尖,飒飒剑芒闪花了他的眼睛,玄影枪滚落在地,姬羽反捆住他的脖子,互换了攻守之位。
“兰萱的每一世,都是你刻意制造的相逢,用手段强行把她留在身边,全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姬羽贴在他的耳边道,声音格外清晰,刺激了他偏执的情绪,一股沸腾而疯狂的火焰燃了起来,将墨砚的脸烧得通红。
“一派胡言,兰萱她爱我!”
砰!
玄武真身逼出,他的体型膨胀到要挤垮这间墓室,布满鳞甲的手臂一拳挥向了姬羽,祝安和鹤昭旋即用刀剑截住他的攻击,奋力顽抗这头凶猛的巨兽。
“司命!带故棠走!”祝安呼道,这里随时可能有坍塌的危险。
头顶的瓦砖像撒盐般倾泻下来,言止虚连忙去抱起故棠,迟疑地望了姬羽一眼,而后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摇晃不已的墓道。
鹤昭面红耳赤地吼道:“墨砚,你还不明白承灵的意思吗!”
姬羽并非冷血无情,而是爱莫能助。祁寰宁之所以能成为妖后故棠,源于她对祝安的爱而不得,以及对他战死的愧疚悔恨,生成了困尘帝王蝶的愿力。
而兰萱,与墨砚长相厮守的心愿圆满,临死前已是了无遗憾,再无牵绊她留恋人世的东西。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以为什么都得到的时候,其实是即将失去而不自知。欢愉时过分沉溺,到了别离,便受不得这些苦楚,一步错,步步错。
“她骗我!”
凶神恶煞的玄武真身下,墨砚的灵魂在咆哮,嘴角扯出了扭曲的苦笑,眼角似有似无晶莹的泪滴。法波震碎了地面,他们脚步的足足往下陷了半尺。
祝安敛了敛墨眸,倒插着知还剑维持平衡,事到如今,四位神君中能使用完全真身的仅有墨砚一人,以一敌三尚在优势。
披着黑袍的祝瑜眼疾手快地奔他而来,伴随着发出嘶鸣的长剑。她和墨砚因共同利益而联盟,一个想取他的性命,一个想要故棠的妖珠。
剑如闪电,知还抵挡住她鬼魅般的剑刃,两锋交接的地方炸出火花,在碎石雨中显得格外刺目。祝安抓住她变换剑法的空隙,旋身飞踢了她的小腹,在她的肩上斜插了一剑,黑色的浓血溅了他一脸,眸光一瞬不瞬。
偏头去看另一方,鹤昭同样使出了青龙真身,不过体积却只有墨砚的一半,天蓝色的游龙在昏黑的空间中不善攻斗,在他的脚腕出缠绕,勉强牵制住他的行动。
“承灵大人!”
姬羽刚刚被他高高地抛起,朱雀的双翼颤颤巍巍地扇动着,在半空中不安地坠落。祝安御剑去扶住姬羽,让她安稳地落在了地上。
真身形态的每一秒,都在消耗自身的灵力。鹤昭便是看准了这一点,迫使玄武又急又恼,山间巨岩大小的手掌一把抓住了他的龙尾,往墙上重重一砸,鹤昭发出了一声吃痛的闷哼,变回了遍体鳞伤的人形。
碎石如雨,墓室的形状几近消失,竟要破坏成了一滩烂泥,连出口都寻不见了,空中蓦地飞来一颗朱红色的小珠子,散发着神秘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