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周自珩走后,我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热。
病还没好,我就求到了姨母面前。
我说自己如今已遭公主厌弃,再留在这里只怕会牵连了周府,求她准允我回家乡。
姨母恼怒于我的不受控制,又顾忌公主怒火,答应了我的请求。
她当然也可以随便为我指一门婚事,嫁与贩夫走卒。
可圣上有意周自珩做驸马,即使装,姨母也要装出一副贤德宽仁的样子来。
金风玉露是自小伺候在我身边的,我向姨母求了恩典,让她准允我带她们一起离开。
玉露留在房里陪我收拾行李,金风去为我叫马车,可等了近半个时辰,却迟迟不见金风回来。
我的心隐隐不安,想吩咐玉露出门看看情况,却看见一个小丫鬟着急忙慌地跑来报信。
“不好了,小姐,金风偷了大公子的东西,被大公子身边的侍卫抓住了。”
我如遭雷击。
等我强撑着病体赶过去,就看到金风头发凌乱跪在地上,双手被捆在身后。
她脸上一片红肿,有血迹顺着嘴角流下,显然已受了罚。
看到我,金风眼里瞬间涌出泪来,她拼命向我摇头。
“小姐,奴婢真的没有偷东西……”
我又气又心疼,只觉得心头刺痛。
似曾相识的桥段,又一次在我眼前上演。
周自珩好整以暇站在廊下,对上我愤怒的目光,还能扯出笑来。
“表妹,你身边的下人不听话,我替你管教一下。”
他哪里是在说下人,分明是在说我!
他是故意为之!
我气得浑身发抖,狠狠推开押着金风的丫鬟,蹲下为她解开束缚。
“周自珩,金风是我的丫鬟,就算她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也该我来处置。”
周自珩微微眯了眯眼,显然对我这样的态度感到不满。
不过他好脾气地不和我计较,反而另起话题。
“听说表妹要回家了,无论如何,也该送你一程。”
我恨恨盯着他,几乎能猜出来他的打算。
离开周府,我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他只需要挥挥手就能置我于死地。
惩罚金风,不过是个借口,目的是为了警告我。
“别生气了,我已备好马车,阿鱼,我们走吧。”
我用力握紧了掌心,强压着怒气。
“不必了,表兄,有人会来接我。”
周自珩一愣,随即纵容地看向我,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儿。
“阿鱼,你无亲无故,除了周府的人,你还认识谁?又有谁会来接你?”
他说完这句话,管家匆匆走了过来。
他额头满是冷汗,先是惊惶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周自珩。
“大公子,二皇子来了。他说……”
“说是来接江小姐。”
周自珩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怎么可能?”
我仿若未觉,扶起瘫软在地上的金风。
“这不就来人了吗?”
我挺直了脊背,顶着周自珩阴鸷的目光,微微一笑。
“表兄,你之前问我,认不认识二皇子。”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认识。”
不仅认识,还很熟悉。
5.
二皇子作为今上最宠爱的儿子,也是最有希望的皇子,亲临府上,自然惊动了满府的人。
周自珩要请二皇子进府,却被拒绝。
装饰华丽的车驾停在周府门口,它的主人坐在马车上,连面都不曾露。
然而围绕在马车周围的御林军令人毫不怀疑,车内的人物非富即贵。
周自珩面有不甘,他紧紧地盯着我,将我送出府。
就连我那位据说是身体不适,不方便为我送行的姨母也匆匆赶了出来。
得知二皇子是特地来接我,她脸上的笑容像一朵展开的菊花,紧紧抓住我的手,眼角挤出几滴眼泪,与我依依惜别。
“阿鱼,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还瞒着姨母。”
“你想回家就回去看看,姨母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我在周府待了六年,第一次见到姨母这样慈爱的一面。
她还想再和我讲一讲这些年对我的养育之恩,二皇子身边的近侍已经走了上来。
“江小姐,时候不早了……”
我将手从姨母怀里扯出来,向她行了个礼。
“姨母的养育之恩,羡鱼没齿难忘。此别后,羡鱼当时时为姨母祝祷祈福,望姨母身体健康,福泽绵长。”
内侍搀扶着我上了马车。
车帘掀开,一股异香袭来,让人不觉心神一清。
我抬头,正对上一双温和而清冽的眼。
前世今生,我第一次与这位传闻中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却不幸早逝的皇子见面。
他比我想象中更为出众。
“抱歉,是我来迟。”
他开口时,声音如山涧清泉,无端抚平人心头躁意。
“让你受委屈了。”
我设想了无数种与他见面后,要说的话,要做的事。
可我没料到他会先向我道歉。
我一时怔在原地,像咬碎了一把花椒,口舌麻木,说不出话。
“玄清道长已和我说过你的情况……”
我的视线直直盯着他唇瓣开合,后面再说些什么,我已听不清。
因为我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6.
意识模糊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座周自珩为我买下的宅子里。
幽深而压抑的房间,困住我长达五年的岁月。
逃不脱,也死不掉。周自珩用金风玉露的命威胁我,若我敢自戕,绝不会轻饶了她们。
我仿佛是他养在身边的一个玩物,心情好时,便对我温和体贴,若赶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便是他发泄戾气的工具。
他在厅堂宴请好友,席上笑语不断,有人用轻佻的语气提起我。
“还是周兄会享受,有这样的美人服侍。可惜脾气不好,总是冷着脸。”
周自珩把玩着掌中酒盏,满是尽在掌握的自信。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阿鱼她虽脾气不好,但别有一番情趣。”
“听说她出身低微,父母双亡,这样的身份,能陪在周兄身边,已是攀了高枝。”
我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再后来,旭宁公主察觉到我的存在,带着人闯进宅院。
她不能接受周自珩的背叛,命人将我乱棍打死。
见到旭宁公主的那一刻,我只觉得解脱。
周自珩得知我的死讯,也只不过低叹一句可惜,就去哄生气的公主了。
公主下令不准下葬,破草席一卷,扔进乱葬岗,便是我最后的结局。
重来一世,我不得不为自己选一条新的出路。
裴冽就是我为自己选的登云梯。
前世周自珩曾与我提过。
我死时,裴冽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不久于人世。
他天生不足,玄清道长曾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
但命中尚有转机。
若能遇到一位命格契合的女子,便可解命途之危。
这件事瞒得极严,唯恐有心人会借此事趁机作梗。
直到五年后,裴冽命不久矣,眼看再无转机,旭宁公主才无意间向周自珩提起这件事。
周自珩知晓我的生辰,他颇有兴味向我提起,调笑道。
“说不准阿鱼便是那位贵人呢,到时候,阿鱼就要去嫁给二皇子了。”
他将我圈进怀里,语气带着几分庆幸。
“还好我将阿鱼藏的够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裴冽命中的贵人,但我在赌。
我借着去太玄观卜卦的机会,向玄清道长透露了我的八字。
后来,赏花宴上,旭宁公主不得不收回对我的处罚时,我就知道,我赌对了。
7.
再醒来时,我躺在温暖而柔软的床上,玉露在我床边趴着,我略动了动手指,她便醒过来。
看到我,玉露几乎要哭出来。
我本就生着病,又折腾这样一通,终于撑不住倒下了。
玉露说我昏迷了一天一夜,裴冽来看过我几次,我都昏迷着。
他便先回书房处理政务,吩咐若我醒了便去禀报他。
厨房那边送来了晚膳,口味清淡,菜式却称得上用心,都是简单开胃的小菜,正适合大病初愈的人。
裴冽赶来时,玉露正扶着我在桌边坐下。看我仍是一脸虚弱的模样,他难免担忧。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留意到,他眼下一片乌青,难掩憔悴。
玄清道长给他传信时,他正奉皇命在外处理政务。
确认过我身份后,便派了亲信隐匿在我身侧,必要时出手保护我。
后来得知我要出府,正赶上他回程,便连夜快马加鞭,匆匆赶来周府接我。
算起来,也是多日不曾安眠。
我心生几分愧疚,低声向他道谢。
“多谢殿下,若无殿下,当日不知我是否能安然走出周府。”
我抬手轻轻抚在心口,语气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悸。
“我实在是怕……”
裴冽目光微动,他迟疑一瞬,轻轻抬手拍了拍我的脑袋。
“莫怕。该是我向你道谢才是。玄清道长说,你便是能化解我命途之困的有缘人。救命之恩,重于泰山。”
“有我在,往后定会护你周全。”
我住在裴冽为我安排的宅院中养病,偌大一个宅院,只有我一位主子。
照顾我的嬷嬷姓王,她笑容和气,看向我时总带着慈爱。
“您是殿下带回来的第一个女子呢。”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奇怪的感觉。
王嬷嬷向我解释,裴冽自知自己寿数短暂,也许某一日就溘然长逝,拒绝了陛下为他安排的婚事,府中也未曾收过姬妾。
故而看到我,嬷嬷很是欣慰。
回忆起前世裴冽的结局,我心中不可避免生出几分惋惜。
他实在是个很好的人,可惜天妒英才。
8.
我这一病就从夏天熬到了秋天。
窗外那棵银杏树由绿转黄,铺了一地金黄。
裴冽踩着树叶踏进我的小院时,我正在缠着金风让她给我做银杏糖水。
金风态度坚决,银杏果有微毒,我大病初愈,不肯让我吃。
裴冽唇角带笑,看我铩羽而归,安抚般摸了摸我的头。
如今他摸我脑袋已经是得心应手。
“前几日雍州进贡了几筐羊桃,父皇赏了我一些,滋味清甜,你应该喜欢。”
他为我剥了一颗羊桃递过来,随后又缓缓开口。
“我已向父皇请旨赐婚,不过在赐婚之前,有件事我还想问你的意见。”
裴冽说,“我有意抬一抬你的身份,苏大将军在朝中颇有名望,是国之重臣,也曾是我的武夫子。”
“家中只有一子,将军夫人唯一的遗憾便是不曾生个女儿。我已和苏大将军商议过,你若愿意,便将你记在将军府名下,算是苏将军的女儿。”
见我愣怔,他有些紧张,指尖无意识敲了敲桌面。
“我不是嫌弃你的身份,只是父皇有意让我继承大统,到时你必是皇后,有个这样的母家,对你是好事。”
“何况,若是过几年……”
后面的话,裴冽没说,我也没有继续追问,他仓促换了话题。
“你若是不愿意,那也无妨。等我登上皇位后,也可追封你的母家……”
“我愿意。”
我自然愿意。
关于我的生身父母,早已没什么印象,现在回想起来,也只有父亲漠然的脸,以及母亲的哀叹。
叹我为何不是个儿子。
我家原本只是江家旁支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户,偶然一次,在庄子上遇到了姨母,她夸我生的玉雪可爱,很是喜欢。
后来,父母在一场意外中丧命,我就被姨母接入周府抚养。
如今裴冽用心为我谋划,我如何能不感动,又如何会不愿意。
9.
裴冽带着我去了一趟苏府。
苏老将军和苏夫人待我和善又热情,特别是苏夫人,她看着我,简直是爱不释手。
“你是叫羡鱼吗?那我可以喊你阿鱼吗?”
“这孩子长得真是好看,性格也好。”
她牵住我的手,仔细打量我的眉眼,双眸含了水汽,她招呼苏将军看我,“你看她的眉目,是不是有点像我们的女儿……”
苏将军盯着我看了半天,点了点头。
“嗯,是有几分相像。”
“我的女儿若是能长大,也该是你这个年纪了。”
说到伤心处,苏夫人以帕拭泪,倒慌了我忙着安慰她。
我在苏将军府住了下来。
苏夫人和苏将军是真的将我当做女儿疼爱,吃穿用度都做到最好。
八月十五是我的生辰,苏夫人提前一个月就开始为我筹备生辰宴。
大张旗鼓地对外宣布,苏家走失多年的女儿终于找回来了。
宴席还未开始,苏夫人笑盈盈向她相熟的几位夫人介绍我。
“这是我的女儿苏羡鱼。她出生时,大师说她命中有一劫,需得远离父母亲人,方能化解,我和将军便将她送了出去。如今及笄礼过,劫数化解,这才接了回来。”
那位衣着富贵的夫人,笑的灿烂,先夸完我,再夸苏夫人,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
谁都知道,苏府一向中立避世,多少人想要讨好都找不到门路。
如今借着我生辰宴的时机,多的是人想要攀附。
我不擅长应酬,苏夫人便让我四处逛逛,等会儿在宴席上再正式向人介绍我的身份。
花园里风景如画,时有鸟雀啁啾,伴着几声不合时宜的讥讽。
“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孤女,竟然也能攀龙附凤,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
“上次在公主的赏花宴上,她做出那么丢人的事,如今竟然还敢出来招摇。”
“姐姐何必动怒,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自然比不上我们身份贵重。”
金风在我身边挽着我,听见这句话,气得想要冲出去理论,却被我轻轻拉住了。
绕过一片花墙,我缓步走出。
那几位聚在一起讥讽我的贵女面露惊惶,仓皇后退一步,战战兢兢与我见礼。
“苏……苏小姐。”
我大度一笑,“哦,原来几位还记得我是苏府小姐。”
“酒宴还未开席,怎么几位姐姐自己先醉了?若是不胜酒力,便先回去吧。”
话音落下,她们三个惨白了脸色,支支吾吾向我道歉。
“对不起,苏小姐,是我们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请苏小姐见谅……”
可任她们如何道歉也无用,管家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请她们几位离席。
当初在赏花宴上,谁又肯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呢?
10.
经此一遭,再无人敢在背后议论我。
往日眼高于顶的贵女,如今也只能撑起一副亲切笑容,笑盈盈奉承我。
看着她们虚伪的笑容,我只觉得可笑。
人人都拜高踩低,却又嗤笑想要往上爬的人。
我不胜其烦,带着金风玉露往僻静处去。
却在一棵树下看到了周自珩。
看清他面容的瞬间,金风玉露警惕地护在我身前,唯恐他再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
周自珩冷冷盯着我,眉目阴沉沉的。
“江羡鱼,我倒是低估你了。”
“你竟然能攀上二皇子这样的高枝。”
我觉得他实在可笑。
这段时日他为了能尚公主,跟在旭宁公主身后,极尽讨好。
没有人会说他攀高枝,笑他痴心妄想。
怎么到我这里,就变成是我高攀了?
我嗤笑一声,“周大人也是,为了攀上旭宁公主这样的高枝,费了不少心思吧。”
周自珩脸色难看,恼羞成怒地反驳我。
“别把我与你相提并论。”
“你以为二皇子是真心待你吗?他不过是看中了你能救他。”
“等你失去利用价值,一样会被弃如敝履。”
这件事情,在皇宫里不算秘密,可我没想到,旭宁公主竟然把这件事也告诉了他。
我抬手抚了抚鬓边精致华丽的珠翠,轻笑出声。
“那就不劳周大人费心了,周大人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抓紧旭宁公主这条登云梯吧。”
前世,我始终隐于幕后,不曾露面。
可今生,旭宁公主在赏花宴上如此兴师动众,纵然周自珩有意隐瞒,可我和他之间的纠葛,又如何能瞒得住皇家耳目。
我的身份无可替换,可他周自珩,却随时可以被取代。
宴席未开,裴冽却寻了过来,亲自为我祝贺生辰。
裴冽这段时间已经开始着手接触朝政大事,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今日是特地告假来为我庆生。
有他出面,更是让宴会中所有人又一次认识到,如今我的身份已今非昔比。
宴会结束后,我已是满身疲惫,本打算回房休息,可今日事情太多,身份骤然转变,我也难免乱了心绪。
索性让玉露陪着我,在花园里走一走。
路过凉亭时,却听到苏夫人和苏将军的声音。
“苏府久不办这样的盛宴,还真是累人。”
苏将军为她揉捏肩膀,“还不是你执意要为羡鱼办生辰宴,其实要我说,请几位交好的知交好友聚一聚,把羡鱼介绍给他们认识,便足够了。”
苏夫人嗤了他一声,“你懂什么,阿鱼她之前出身不好,为这事受了多少委屈。”
“我当然要办,还要风风光光的办,让所有人都知道阿鱼如今已经是我苏府的人,谁还敢看轻她,便是和我苏府过不去。”
苏将军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那倒也是。殿下他应该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让羡鱼立威。”
苏夫人的语气有几分怅惘,“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求到我们面前,要让我们认她阿鱼做女儿呢?”
“不过是担心自己若真逃不开这一劫,有苏府的身份在,也没人敢为难阿鱼。”
后面的话我没再细听,匆匆带着玉露回房。
原来,那日裴冽未曾说完的话,还有这样深的一层用意。
11.
再后来,圣上下旨赐婚,封裴冽为太子,我为太子妃。
婚期定在明年春天。
我在苏府安心待嫁,周府的事情,对我来说已经恍如隔世了。
直到这一日,我从玉露口中听到了周自珩的消息。
听说圣上有意取消他与旭宁公主的婚事,本也没有下旨,要更改自然容易。
可旭宁公主不知为何,铁了心要嫁给周自珩,在御前哭了几场,圣上不得已,只能答应。
还没到婚期,却突然查出周自珩在外养了个外室的丑事。
旭宁公主怒极,带人闯进宅院,打杀了那名女子。
这件事闹得极大,民间传得纷纷扬扬。
皇上龙颜大怒,取消了周自珩与公主的婚约,罚了周自珩三十大板,褫官自省。
此举几乎断送了周自珩的前程。
那名女子原也是良家女,被周自珩哄骗,才无名无分跟着他。
旭宁公主打杀平民,激起民愤,引得言官纷纷进言。
为了平息民怨,圣上不得已,废了她的封号,罚她在公主府思过。
失去封号后,旭宁便再也不复之前的趾高气扬,以后大概会彻底沉寂下去。
至于周自珩,保住一条命,可双腿落下残疾,走路时一瘸一拐。
昔日风度翩翩的京城四大才子之一,如今狼狈不堪。
周自珩接受不了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
他终日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闭门不出,性情逐渐暴虐。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和裴冽顺利完婚,琴瑟和鸣,周府的人和事,都已逐渐离我远去。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陛下年事已高,有意退位。
裴冽本就是他最中意的儿子,早早被册立为太子。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裴冽是板上钉钉的新帝。
就在这个时候,大皇子突然起兵谋反。
周自珩不知何时搭上了大皇子,摇身一变,成了他身边的谋士。
不出意外的,大皇子败了,锒铛入狱,顾念着兄弟之情,裴冽登基后,只罚他终身圈禁,而周自珩,被关押大牢,择日处斩。
因为周自珩,周府的所有人都被牵连,贬做奴籍,流放千里。
我向裴冽求了恩典,将姨母从轻发落。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为何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大皇子会突然起兵谋反,无异于自寻死路。
我却清楚知道。
上一世,最后荣登九鼎的,正是大皇子。
行刑前夜,我去看了周自珩。
他早已不复当初的从容气度,蓬头垢面,满脸憔悴。
看到我,周自珩目露凶光,面目狰狞。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他猛扑过来,锁住他手脚的铁链因他激烈的动作而哗哗作响。
可纵然他再恨不得杀了我,也始终被困在铁牢里,挣脱不得。
“我本来应该当驸马的,我是大皇子最宠信的谋士!”
我冷冷地看着他垂死挣扎的丑态,自重生以来,一直萦绕在我心头,冰冷的恨意,如今终于消解。
“周自珩,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
周自珩恶狠狠盯着我,褪去昔日光鲜亮丽的外表,曾经用来粉饰自己的温润化作恶意,他现在像一头穷途末路的困兽。
“你得陇望蜀,贪心不足,既渴望着皇权眷顾,又不肯让自己受委屈,你有今天的下场,完全是你自作自受。”
“如果不是你非要离开我,坏了我的计划,我现在已经是驸马了。”
我讥讽一笑,“所以我就该让你欺凌,被你困在深宅五年之久,最后落得个曝尸荒野的结局吗?”
周自珩怔怔盯着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变了脸色。
“你果然也重生了。”
见我不答,他死死抓着栅栏,哀求看向我。
“阿鱼,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你死之后,我一直都很后悔,还经常梦到你,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他语无伦次,试图用最后一点真心博取我的原谅。
如此反复无常,我后退一步,不再去看他丑陋的嘴脸。
“那你就捧着你这份真心,到了阴曹地府,看看能称几两钱吧。”
12.
从大牢出来,裴冽在门口等我。
秋风起,桂子黄,夜风带凉。
裴冽为我系上披风,没用轿辇,慢慢与我走在宫道上。
头顶圆月高悬,再过几日,又是中秋家宴。
大概裴冽实在是个温和的性子,时隔一年,我竟然也有了与裴冽撒娇讨赏的勇气。
“再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了,今年是陛下为我庆生的第二年,不知道陛下给我准备了什么样的贺礼?”
裴冽牵起我的手,一本正经纠正我。
“已经是第三年了。”
在香透云端的桂花香中,裴冽缓缓向我提起一桩旧事。
“多年前的中秋家宴,我偷偷跑出皇宫,本想看看民间的热闹盛况,却不慎迷了路。”
“走到一处宅邸时,听到墙内传来的琴声,实在是……”
说到此处,裴冽稍稍停顿,语气带了几分忍俊不禁。
“实在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我当时想,怎么会有人能把琴弹得这么难听。可是墙里的人一直在哭,实在可怜。”
听到此处,我终于从久远的记忆中翻出这一块记忆碎片。
那一年我十一岁,姨母为我请了琴夫子教我弹琴。
可我实在不擅长,一首曲子学了半月,也学不会。
姨母生气,将我锁在院子里,不许人照顾,什么时候学会,才能出来。
那日是我生辰,我没吃晚饭,又饿又累,又怕又委屈,一遍遍弹奏那首曲子,可越弹越乱,最后委屈地大哭。
就在那时,墙外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笛声,吹奏的正是我所弹奏的曲子。
在笛声的指引下,我重整旗鼓,伴着笛声缓缓弹奏。
墙外的笛声响了半夜,我也跟着练习到月上中宵。
后来我睡着了,也不知那笛声是何人吹奏。
对上他带笑的目光,我难得羞恼,“还要多谢陛下指点,如今我弹那半阙曲已是得心应手,陛下也该刮目相待了。”
“那不知阿鱼何时能有空,再与我合奏一曲。”
我轻哼一声,“看心情吧。”
天边圆月高悬,风过林稍,相思树上硕果累累。
原来未曾知觉时,缘分已种下这样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