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皇上的身体猛地一顿。
我自顾自地说,“幼时听我娘说,那里有吃女子的野兽,只要吃够了一千名女子,就能得道升天。”
感受着皇上紧绷的身子,我娇声道:“幸好皇上将民女从山里救出来了,我们村里,已经死了九百九十九个女孩,眼下只剩下民女一个年轻的了。”
皇上舔了舔嘴角,看着我,“可是朕听说,欢第还有个妹妹。”
“她已经死了。”
“她想跟我抢皇上,自己跑到春纱帐,被人先奸后杀。”
皇上听完这话,整个人的动作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他翻身从我身上下去,“停轿!”
帘子掀开,我看见门口跪了许多人,为首的正是焕春大娘。
大婚的轿子围绕着春纱帐饶了整整一天一夜,我们从未走出过这片山。
9
皇上扯着我的头发将我粗暴地甩到地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剩下那个女人呢?”
焕春大娘为首,我在村中见过的所有人都跪在那里,她们跪在皇上脚下。
“皇上,剩下的那个哑巴前几日偷偷上了青纱帐,被人强暴了以后推下山崖,摔死了。”
“强暴?这里除了朕哪儿还有什么男人,你们是不是偷偷放人跑了?”
这话一出,底下所有女人的神情顿时变了,就连皇上的表情也变了,他走下马车,一脚将最前面的焕春大娘踹倒,脚踩在她的肩膀上,用力反复碾压,焕春大娘的脸色顿时白了。
“你们是想学那个贱女人,偷偷把女人放跑,放到外界传信,偷偷报警,好让警察来救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
“没有,皇上,我们不敢,我们哪儿敢!”
焕春大娘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不敢落下来,“那个女人是真的已经死了,草民猜,猜是有人混进来了,我们这群人里面说不定有警察的卧底。”
皇上蹲下来,脸上露出让人看不懂的笑容。
他一巴掌扇歪了焕春大娘的脸,“你是说像当年,赵欢第的老妈子一样,是警察派来的卧底?”
10
“是,是这样的”,焕春大娘在地上不停地磕头,“皇上,一定是有人偷偷放姑娘跑,才会遇见坏人。”
皇上听完这话沉思了许久,“你们说,那个女人还被强暴了,青纱帐除了朕一个男人,哪里还有别的男人。”
“真当朕是个傻子吗!”
皇上笑起来,笑声像刀子一样狠狠刮着众人的骨头,让人遍体生寒。
“不要痴人说梦了,都还想着逃跑,你们都丢了多久了还没有人找过来,一群没用的老女人,谁会在乎你们究竟是死了还是丢了,除了给朕做千人床,你们什么用处都没有。”
他缓缓地走到焕春大娘面前,说是焕春大娘,其实她并不老,看起来不过是四十几岁的模样,风姿犹存。
皇上捏着她的下巴,朝着另一边脸狠狠扇了一巴掌,“既然还差一个,那就你来做朕千人床的最后一个吧。”
11
村里重新筹办起来喜事,红火的模样跟我“出嫁”的时候别无二致,只不过这一次,我成了旁观者。
我手中捧着一束刚从山上采来的花,走进焕春大娘的房间。
她被人绑在床上,眼中死一般的寂静。
跟姐姐一模一样。
“大娘,警察是什么?”
她看向我,眼中一行热泪流淌下来。
她示意我将她口中的抹布拿掉,我视若无睹,抱着头冠,将鲜花一根一根插在冠上。
“我们都是被拐来的,对吗?”
“这个世间,没有皇帝,也没有战争,不然只凭着村里这一群女人,该如何生计。”
“你们都是一群骗子,不对,你们是一群戏子,你们陪着那个男人演戏,演得还快活吗?”
我将头冠放在她的枕边,缓缓地扬起手,重重地落下一巴掌,“被悲剧反噬的感觉怎么样?”
“你马上就要被你尊贵的皇上宠幸了,开心吗?”
焕春大娘拼命地摇着头,我将她口中塞着的抹布拿出来扔到一边,“哭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这不是我想要的,欢第,救救我,我不能死。”
“你害死了人,为什么不能死?”
12
焕春大娘身体一僵,“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害死了人!”
“还不愿意承认吗?”
“那你告诉我,是谁让赵欢第去青纱帐的?”
焕春大娘眸光一闪,“是她,是她看见我扭伤了脚,要帮我上山采草药的,不是我让她去的。”
“不对,你不是在这里,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
她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我们说好了的,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青纱帐!”
她短暂地愣了一秒,眼神突然变了,“你不是赵欢第。”
我轻笑出声,“我当然不是赵欢第,赵欢第已经死了,你满意了吗?”
“赵欢第可是你亲手为她敛尸的。”
“你害死了她”,我用力地扇了一巴掌,掌心的疼痛让我的脑海无比澄明,“要不是你,赵欢第不会去青纱帐,也不会遇见那个所谓的皇上,更不会连命都丢了!”
“不对,你既然不是赵欢第,你为什么能够知道皇上不是皇上!你来的时候还小……是赵欢第告诉你的?!”
“当然不是,没有人告诉我。”
“我自小就知道,我们生活在一场骗局之中,只是人把梦做得久了,便以为自己原本就生活在梦里,现实中的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你说对吗,妈妈?”
13
焕春大娘愣在原地,“你,你才是赵欢第?”
“想不到吧,妈妈,那个被你骗去青纱帐的,是你最疼爱的幺儿。”
我冷笑一声,“从小到大,妹妹便体弱多病,你什么都先紧着妹妹,家里有两条鸡腿,一条给妹妹,另一条给妹妹的第二顿,而我只能吃着白水煮面条。”
焕春大娘一听便疯了,“你说什么!你疯了,那可是你的亲妹妹!你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白眼狼!狼心狗肺!”
她眼中充盈着泪水,痛苦又憎恶地看着我。
“我当时在这里看见你的时候,很开心,妈妈,因为你也认出了我们,我以为我们有救了,可是你的目光只放在我身上,一开始我受宠若惊,以为妈妈变了,直到有一次,我发现你的巴掌落在幺儿身上,我才明白,你把我当成了妹妹,把幺儿当成了我。”
“你是不是怨恨我,为什么不说清楚我们两个人的身份……妈妈,你知道吗,因为你的偏心,我们被拐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健壮的妹妹才是姐姐!”
“我太渴望你的爱了,妈妈,你亲手为我洗手洗脚,将鸡腿夹进我碗里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有母亲疼爱是这种滋味。”
“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焕春大娘扭动着身体,“闭嘴!你闭嘴!”
“你不想听了吗,妈妈?可是我还没有说完呢。”
“是你,让你最爱的小女儿成为了那个人贩子的猎物,你想要保全你的小女儿对吗?”
“你失败了,妈妈,你现在只能依靠我了。”
“你让妹妹去青纱帐,是为了传递消息给外面,以前所有死在青纱帐的女孩子都是为了传递消息的,我猜的对不对,妈妈?”
“这一切都是你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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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动作停下,她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蹲在她的面前,笑道:“虽然我的妈妈不是东西,但是我的妹妹是啊。”
“幺儿自觉愧对于我,所以从她能够开口那日,她便成了姐姐,我就成了妹妹,你让她传递的消息,我都看在眼里,你这些年一直想办法跟外界联络,最近刚刚联系上。”
“可是,你的利刃却死了。”
焕春大娘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我就能够把这里所有被拐卖的女人全部救出去,要不是你,根本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我也不会……”
“你也不会成为千人床的一员。”
我冷笑,“千人床是什么?”
“告诉我吧,妈妈,虽然你想救的是你的小女儿,但是现在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帮你。”
她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我,我心中郁结多年的气突然就散了,“你觉得我会告密?”
焕春大娘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气极反笑,“我不想跟自己的命过不去,虽然我恨你,但我也想给幺儿报仇,当然,如果你执意不告诉我的话,你猜猜我会不会跟那个男人告密?”
“你还记得我养母是怎么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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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紧她的下巴,“那个对我和姐姐都极好的娘,就是因为阻拦了上青纱帐的姑娘,被你告发到那个男人面前,被生生地凌辱而死,你觉得你的下场会比她好到哪里去吗?”
她脸色变了又变,外面的脚步声越发靠近,她哀求地看向我,“千人床就是集齐一千个少女的贞洁可以改变命运,这是一个传说,但是有人相信,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是千人床的受害者。”
“我告诉你了,你一定要将消息传出去!”
“让警察来救我们!”
“青纱帐,青纱帐是唯一能够出去大山的地方,但是那里被皇上找人围了起来,根本没有姑娘能够走出去,去到那里的姑娘几乎都被人抓回来了,然后被皇上折磨致死。”
“只有一个人”,焕春大娘看着我,叮嘱道,“有一个姓赵的男人,眉心有道疤,他会帮你往外传递消息的。”
“他是谁?”
焕春大娘面色灰白,“你和幺儿养母的丈夫,他还不知道你们的养母已经死了,只当她出不去,外面的戒备很森严,这里面的证据也很难被带出去,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没有万全的把握不敢轻易冒险。”
“皇上有一本群芳册,上面记载了所有被拐卖来的女孩的姓名和信息,只要拿到了那本群芳册,你拿着它去交给老赵,我们就有机会被救出去。”
“群芳册在哪里?”
“就在皇上的寝殿旁边。”
她焦急道:“你一定要去找到那本群芳册,把它交给老赵!”
我出门的时候回头看向床上目光炯炯的焕春大娘,“妈妈,我会死吗?”
她一愣,笑得温柔,这是她知道我是赵欢第,我是姐姐而不是妹妹以后,对我露出最和蔼的笑,“欢第,别怕,有妈妈在,快去吧!我们一定会活着走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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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四沉,炙热的火光烤着我的脸,泥土的腥咸充斥着鼻腔,鲜血在身下蔓延,尖锐的刀尖在我的身体中旋转,剧烈的疼痛从口中溢出,下一秒便被人用力地踩在淤泥中。
鲜血在眼中晕开,隔着猩红的血幕,我看见妈妈站在人贩子身后,面无表情,看着我就像是看着死人一样。
脸上的笑容中多了别的滋味,怪不得姐姐从前总说,笑里也藏着绵软的针。
我的妈妈,亲手将这根针扎进了我的胸膛。
她和恶鬼一同审视我。
“皇上,我就说了这个小蹄子没安好心,她想背叛您!”
她走过来将我手边溅满泥点子的册子捡起来,目光落在我身上,充满憎恶。
“你害死了你妹妹,你应该下地狱陪她!”
她朝我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将手中的册子毕恭毕敬献给人贩子。
“皇上,这就是赵欢第偷的东西,请您过目。”
我趴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被人拖着一次又一次地摁进脏水中,口鼻中灌满泥水,下一秒就要彻底死去一般,“是有人告诉我的。”
“这是皇上的贴身物件,若非有人告诉民女,民女从何而知,正是焕春大娘告诉民女,说皇上有一本群芳册,只要拿到此物,就可以将皇上送入地狱,不得好死,都是焕春大娘的奸计!”
“胡说八道!”
“小贱人,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她就要冲上来,被身后的人贩子一脚踹翻在地。
焕春大娘终于变得跟我一样。
浑身沾着肮脏的泥点子。
她急着想要开口,我不急不慢地打断她,“妈妈,还要多亏了你的点拨,我与皇上才能在这漫漫人海中找到那个背叛的人。”
“你什么意思?”
“妈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是个坏蛋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苦心经营付诸东流?”
“你拼尽所有想要将妹妹送出去,结果却发现妹妹已经死了,你就想拉着我陪葬,妈妈,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让你这么恨我,我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吗?”
“我就不配活着吗!”
“当年你把我卖给人贩子,如今又想要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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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我,震惊到不会说话。
“你,你都知道了?”
我冷笑着看她,“你跟爸爸离婚,但两个孩子你又没有办法负担,所以想着把我卖出去,给我找户人家养着,我有时候在想,妈妈为什么不把我送给亲戚,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个警察,一个正义的女警官,怎么能容得下自己的履历上有遗弃这样的污点。”
“你好狠的心啊妈妈,人贩子把妹妹当成我带走的时候,你后悔过吗?”
“你是不是后悔,当时应该把我扔的远一点,这样就不会被人贩子将妹妹误认成我带走了。”
“可惜,我得告诉你,是我告诉人贩子我还有个妹妹,妈妈,你恨我吗?”
我看着焕春大娘的眼睛,“你说你恨我!”
可是她的眼中什么都没有,连失望都没有。
仿佛我生来就会做这样的事,像是她早就已经想到了,而我就是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成为了她眼中罪孽滔天的祸胚。
“你眼里从来都没有我!你不配做我妈!”
“我生病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受伤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校园霸凌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幼儿园门口乱摸的时候你在哪儿!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生我!”
眼泪失禁似的飚出来,我声嘶力竭,“我跟他们说,我妈妈是个人民警察!我报警的时候,你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你他妈的让我别胡闹了,乖乖滚回家给妹妹做饭!我们是双胞胎啊!凭什么要这么对我!”
“妹妹死有余辜,你也是,妈妈。”
我说完这最后一句,她拼劲全身的力气扑过来,可惜已经太晚了。
我不再是当年那个轻而易举就被人带走的幼女。
她也已经不是那个心狠又矫健的女人。
我轻而易举地推开她,站起来,看着她瘫倒在地上,心中毫无波澜。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妈妈了,我不需要这样一个,自私,薄情的母亲。”
“皇上”走上前,“你还渴望母爱吗?”
我冷漠道:“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过这样东西。”
他将刀子放进我的手中,“欢第,亲手杀了她,我就相信你是真真正正站在我这边的。”
我看着手中的刀子,毫不犹豫地捅了进去,鲜血呲出来,溅了我满身满脸,“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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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的光被稻草挡住,我被绑在柴房中的柱子上,手腕青紫,努力地挣脱身上的绳子,可是什么用处都没有。
绳子牢牢地捆着我的身体,透过破败的窗户,外面的女人乌泱泱的站成一片。
她们被多年的生活磋磨干净所有的锐气,变成了机械地欢呼机器。
我看见人贩子站在外面,笑着看我,一只眼睛贴着窗户的破洞,眼黑与眼白分明,仿佛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恶鬼,向着他的手下败将昭示他虚伪的胜利。
他的手中是那把我用来杀死焕春大娘的刀,那也是我在马车上时,想要用来杀死“皇上”的刀。
被男人发觉以后劈手夺下,他笑得满脸褶子,看向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似的。
“你想杀了我?”
他用力地掐着我的脖子,将我逼到绝境,刀子戳进皮肉里,刀刃旋转,将血肉搅得模糊不堪,鲜血的味道冲进鼻腔。
我颤抖着含泪,“我娘说,只有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才能够终成眷属。”
“那你娘说错了,朕的龙体不能够有半分闪失。”
他垂着眼,看不清眸色晦暗,“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帮我一个忙。”
他让我帮他找出潜伏在这山中的卧底。
也就是我亲爱的母亲。
“行差踏错就要付出代价,赵欢第,你不是第一个想要杀了朕的人,但你的确是第一个在被朕发现了以后还敢扯谎蒙骗朕的人。”
“只是给了你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希望,你就帮着朕把这山中的叛徒揪出来了,果然蠢得要死,就凭你也想杀了朕,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将刀子扔进窗户里,上面干涸的血迹一遍又一遍提醒我,我曾将它捅进我母亲的腹部。
“你死了以后,朕会让人把你和你那个愚蠢的母亲埋在一处,让你们这两个彼此厌恶的人生生世世都不得安宁!”
我噗嗤笑出声,在他狠厉的目光中,缓缓道:“明明是坏事做尽的奸徒,偏要伪装成一副坐拥天下的可笑模样。”
“呸!”
我笑起来,“做了那么久的皇上,你读过几本书,你知道,什么叫做黄粱一梦吗?”
“人贩子!”
“你就是一个可笑的人贩子而已,你圈养了一群女人,让她们为你做事,稍有不顺心就对她们打骂,屠杀,你这样的人,就应该被拉到警察局里枪毙一万次也不为过!”
“我死了又怎么样!你也不得好死!”
“你杀了她,你下十八层地狱!”
男人震怒羞愤,一把抢过一边的人手中的火把,扔在稻草上。
火光映衬着他的脸,映出他脸上得意的笑,猖獗,歹毒,“说那么多有什么用,你姐姐还是死在了我手上,难过吗!”
“下去陪她就不难过了!”
他疯了一样到处点火,大火瞬间将整座柴房引燃。
在女人们凄厉的惨叫声,一声枪响划破封闭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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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中,我看见一个女人拼命地扑打着燃起的大火,脸上的泪水混着烟灰扑满整张脸。
“救救,救救我女儿!先别抓了!救救我女儿!”
“欢第!”
“坚持住!妈妈来救你了!”
她每动一次,腹部的伤口就渗出鲜血来,可女人就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她徒手将燃烧着的稻草扔出去,一次又一次往里冲。
直到一双焦黑糜烂,鲜血淋淋的手摸上我的脸,妈妈浑身失力,痛哭流涕。
“妈妈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十八年后,她第一次拿起手中的锤子敲打我心中冰冷的湖面。
可是妈妈,我已经不想要妈妈了。
我的目光落在门外,那个被警察按倒在地上咆哮的男人,突然想起姐姐去过青纱帐后的某一夜,坐在我的床边低声抽泣。
她自以为没有吵醒我,实际上那夜我不曾入睡,听她讲完了所有成为了姐姐以后的事情。
“我知道你恨妈妈,也恨我。”
“是我非要跟你来的,当年人贩子带你走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妈妈说给我们买冰淇淋,却只带了你一个人,姐姐,我怕你受苦,我就跟你来了。”
“我差点没有追上那个人贩子,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知道,只要我跟着你,妈妈一定会把我们找回去的。”
“妈妈将我带去了青纱帐,她说要引蛇出洞,我是姐姐,应该照顾妹妹……对不起,我不知道,做姐姐这么辛苦。”
大火烧透了整座青纱帐,将盘旋在一千或许更多的女人心头的阴影烧得一干二净。
枯木混着焦土,我躺在医生手中雪白的担架上,产生了荒唐的念头,被救出的人,应该是幺儿,应该是我那个可怜的妹妹。
我想起幺儿坐在床边喃喃自语的那晚,我本想帮她擦眼泪,想告诉她我后悔了,但是那句对不起到最后都没有说出口。
20
警察局说,我心理受到很严重的伤害,即便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疾病。
我录口供的时候,警察很意外我们究竟是怎么将消息传出去的。
春纱帐后,是一处百米高的断崖,没有外力根本没有办法逃出去。
我笑了一声,在焕春大娘告诉我外面有老赵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已经被人发现了。
所以,我跟她做了一场戏,故意演了那场将人贩子激怒的戏码,然后顺理成章地将她抛尸到春纱帐外。
那里,是她反反复复爬了许多年的峭壁。
徐焕春说,她日复一日在这大山中做苦力,争抢那最苦最累的活,就怕自己有一天体力不再能够支撑她从那百米高的峭壁上爬下去。
幸好,人贩子惯以为的自大在我们强撑的戏码面前没有被削减,反而愈发嚣张起来。
“人做了太久的梦,就容易醒不过来了。”
就像人贩子,像徐焕春,像我。
若不是幺儿的死,兴许我也浑浑噩噩在其中一生,这些日子我总是梦见幺儿,她手中拿着麦芽糖,哄我:“叫姐姐。”
那时候一声姐姐出口,我并不知道那就是改变我一生的瞬间。
笔录最后的时候,我问到焕春大娘,警察看起来很意外。
“她说她是你的母亲?”
“她不是。”
我平静地说道。
“你是担心她犯了遗弃罪吗?”
女警察看着我,温声道:“这些年徐焕春犯了错,但她及时悔改,组织会申请为她减刑,你可以说实话,没关系的。”
“我和她,的确没有血缘关系,你们可以做亲子鉴定。”
当年徐焕春作为出色公职人员,收养了我和幺儿。
后来她与丈夫离婚,我们两个在她繁忙的工作中变成了拖油瓶。
我似乎明白心理医生说的心理伤害是什么了……
十八年前,她牵着我和妹妹的手回家,笑吟吟让我们叫:“妈妈。”
那时我就应该意识到,我没有妈妈。
我只是一个因为无数次打架闹事被送回福利院的孩子。
我只是一个害怕妹妹孤单的时候被欺负的孩子,
我只是一个,在徐焕春签订领养手续以后,被福利院买一送一送给徐焕春的孩子。
徐焕春不是我的妈妈。
既然不曾做我的母亲,我也不曾做你的孩子。
徐焕春女士,请不需为我背上不重要的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