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做了噩梦。
梦里她掉进沼泽，泥水从肩膀一点点往上涨，漫过她的鼻腔，她努力挣扎却越陷越深，快要窒息的时候终于梦醒，睁开眼看到枕头旁边用屁股对着她的小蒲团。刚才一定是小蒲团跳上床，从她的肚子踩到头，再用屁股压住她的脑袋才让她口鼻受罪。
小蒲团自觉跳下床，她拉开帘子，屋外已是日上三竿。睡的如此沉还因为屋外没有动静，往常这个时候，阿春已经在院子里忙碌各种杂事，慧宁会在隔壁弹会儿古琴，再跑到院子里浇灌花草，时不时骂一骂阿春。现在这俩人都离开偏院，莉莉有些不习惯。
前些天慧珍提议遣一个仆人进听雨轩服侍莉莉，她立刻摇头，拿出新人新学新派头，称自己已经不习惯使唤谁奴役谁，当然她也并不认为主家雇佣仆人有什么错，毕竟解决了许多贫苦人的生计问题。她颠过来倒过去胡诌一通，慧珍不自觉地点头，赞扬她说得好，下回同洪老七辩论就套用这番话。
其实她还挺想有人陪着住偏院，虽然院子小，但一个人住还是显得过大，她又是个晚上睡觉连灯都不敢熄的人，难免夜里害怕。但慧珍安排过来的人，定是探子中的精锐，把她一日行动分秒记录在案，汇报给慧珍，等于是把她当成下蛋鸡，时刻跟在她身后检蛋，把蛋递给慧珍姐妹，砸开蛋壳见内容：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和她们的三哥哥进展到哪一步。如果兰兰能住进来就好了。她懒散地摇摇头，驱赶无意义的低落情绪。。
小蒲团凑到她脚边，抬起前爪蹭了蹭裤腿，沙哑地叫唤两声。小蒲团作为一只公猫叫声很奇特，并不是常听见的喵喵声，而是哇哇。它仰着脑袋乱叫，说明饿了。莉莉拿出放猫食的纸包，抽出泥鳅干，听小蒲团把鱼干咬的嘎嘣脆的声音，干瘪的腹部发出一声空鸣。
她闻了闻泥鳅干，略有腥味，但鱼肉的香气更浓，尝一尝也没什么错，她把泥鳅干塞嘴里，嚼出香味，感受人生惬意。推开房门，看见廊道台阶上坐着润成。
“终于起床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晚上。”润成把她看个全，瞧见泥鳅干，猛笑起来，“怎么和猫抢吃食。”
“饿了。”她用毛巾挡住脸，快速挪动到洗浴室，她不觉得当下能够素面相待。
润成没有说明来意，也没有催促问话，只继续坐在台阶上摸摸小蒲团，或是发呆，或是在想心事。等她整理好着装，走出卧房，润成已经派人把午餐送到院里的石桌上。她埋头专心用膳，吃出这不是大厨房的通餐，应该是找外头厨子做的小厨房。
“你也有小厨房了？”
“没有，四季酒楼送来的。”润成单手撑着下巴注视她吃饭。
“有事就说，看在饭菜的份上我应该什么都答应。”她啃着红烧芋头，只觉心旷神怡，眼前润成的眉目都变得更俊朗秀美。
润成拿起另一双筷子，把盘子里的香料挑出来，放到盛残渣的碟上。“这里很好，听不见其他院子的动静，仿佛与世隔绝，是金府的桃花源，坐在这里我很轻松。”这句话说完，墙外头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
莉莉噗嗤笑了，润成揉了揉因疲倦生出的三眼皮不明所以，他沉浸在自造的氛围里，没听见多余的声音。
“戴安打电话来，问你是否回府，你们一同去哪里痛快了。”
戴安想套润成的话，看看莉莉有没有“告状”；润成想套莉莉的话，看看她和戴安有什么私下来往。
“戴安怎么突然问起我，平日又没联系过。”
润成沉思片刻，问她今日有没有要事。她端庄着姿态回答：三少爷的事就是要事，三少爷答应的事更是要事。她估摸着润成把表拿到手了。
“带你去贺家花园。”
贺家花园是省城清湾跑马厅董事长的私家园林和会所，金老太爷是跑马厅的董事，金家人便能随意出入贺家花园娱乐。
那地方一定有许多同金家做生意的人，金润成拉她去那里做什么，想让她见到谁，或是让谁见到她？
两人临上路前遇见二奶奶房的老嬷嬷，问润成四季酒楼的菜合不合胃口，润成望了莉莉一眼，说还可以。“那这几日都给三爷定他家的菜。”润成让老嬷嬷不必麻烦，他鲜少在府里用餐，“为我转告，母亲的心意我明白。”二奶奶的心意都进莉莉肚子里了。
两人坐上车，见老徐剃了寸头，莉莉差点以为是老徐儿子来接班，一个劲儿夸老徐驻容有术，回春宛若妙龄少年郎，老徐乐得眼尾炸开花，说只有莉莉小姐会注意下人的变化。
润成仰着下巴闭目养神，莉莉的招牌胡诌已经不能让他心底起波澜，直到听见莉莉和老徐聊乡下趣闻，听她说和大鹅打架，才抿着嘴扬起笑意。
到了贺家花园正门口，润成让老徐调头，拐进一条狭窄土路，把车停在河沟旁。老徐在车里等待，润成带着莉莉沿着河沟漫步前行。
河沟不宽，看不出深浅，水势说不上急速，但也不慢。莉莉拽住润成的衣角朝河沟探看，确定对岸的白袋子不是裹尸布才回过头。
“拽着我衣角做什么。”
“要是三少爷把我推下去，我也能拉三少爷垫背。”
“一天到晚脑子里没好事。”润成责备完，从西服内侧摸出怀表，捏着链条在她眼前晃荡。
莉莉也站定，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态度庄重地做出乞讨状。
润成提起链条，把怀表收进掌心，“先告诉我，你与唐四少成婚时，他是死是活。”
她收回手臂，歪着脑袋沉思片刻，“活的，人是我杀的。”她又伸出手，“可以如约给我吗。”
“说个理由让我听听。”
“怀表给我就说。三少爷知道我很守信用。”
润成把表递过来，这会儿她才发现三少爷的手指间有好几处伤口，很明显是练了Knife
Game。她觉得好笑，用指尖触了一下伤口，润成吃痛地鼓起眉间两道竖纹。
“打球刮破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哪样？”她转了转胳膊肘，把怀表抛进河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