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驱车回省城，返程路上丹尼老实许多，规规矩矩交流，没了油嘴滑舌占便宜的劲头。莉莉指路，让他开到金府门口。“记住这个地址，以后你得常来。”
今天金老太娘家的亲戚来府里做客，晚上有魔术表演可看。润成专程到宾馆给莉莉留言，要她今晚务必来吃饭。莉莉照旧先去慧珍院里，结果慧珍不在，问丫鬟才知道慧珍得了老太太特赦跟戴安介绍的男朋友去天津玩。
她忧伤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活广播被戴安截胡，看来得把这人调查一番，她不信有经得起细查的“戴安派”。
没了慧珍，莉莉就去找慧云结伴吃饭，慧云猜到莉莉是由润成喊来，默契地带她到边角桌落座，避开主桌视线。今晚润成这群少爷也没入主桌，全四散开来各自找位坐下，主桌是金老太和她娘家的亲戚，再加几个老爷太太。
润成望见莉莉和慧云，赶来坐在她俩对面。慧云嬉笑着让开座位，让润成直接坐在莉莉旁边。这桌都是偏房姨太太和小孩，众人安静吃饭不多话，润成感到很放松，给莉莉夹了几道离她远的菜。
他轻轻笑了一下，莉莉问笑什么，他说现在有种老夫妻的感觉，仿佛他俩已经结婚多年。
“老夫妻吃饭就是这样，一句话不说，但行动里都是关切。”
莉莉噗嗤一笑，“快别这般柔情，我不习惯。”
润成张开嘴想说什么，夹起菜塞进嘴里又不说了。莉莉这才察觉他说这些话竟是当真的，被嘲笑了才情绪不好，便找些高兴话题，告诉他常青的朋友在早报上发表了一篇《上海劳工之现状》的文章，用一大段话夸金家三少爷是新派实业家。
润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老佟已经把文章读给他听了，前天常青搬到新公寓，他送去了一套纯银餐具。他俩闲聊着，戏台上亮灯了便一齐望过去。
台上站着一个身着西装燕尾服的男人，这是泽成请来的魔术师，几个助理在魔术师的吩咐下把一个大箱子抗上戏台，其中一人打开大箱子，拿出一众奇形怪状的道具。台下议论纷纷，许多人没见过魔术，好奇地探头张望。魔术师先是来几个开胃菜，用帽子变成小鸡，又用小鸡变出水盆，把水盆放到身后再拿出来，又成了盛满葡萄的琉璃碗。
魔术师请离他最近的助理吃葡萄，助理刚把葡萄塞嘴里就做出中毒模样，趴在地上呕吐，台下人惊呆了，有人嚷着快救人，魔术师双手往下一挥，让大家稍安勿躁，随后不疾不徐地也趴在地上，手往助理埋进胳膊肘的下巴处一掏，慢慢拽出一条红绸子发带。
台下一片“哦唔”声，有孩子要去夺红绸子，被奶妈教育那绸子不干净。魔术师把红绸子发带绑在一个女助理的发辫上，谁也没看清的当口，女助理一个回头，红绸子发带变成最初的帽子顶在头上。台下一片欢呼，慧云乐得连声叫好。
下一个节目是重场戏，魔术师开始摆弄那口大箱子。莉莉看到箱子就知道这节目是“腰斩活人”，她跟话剧社朋友去上海玩时见过，当时看见一把长刀刺入箱子中间可把她吓得心颤，现在她知道了这技法全靠箱子内部装置和人体姿势变换，便没什么激动可言，把视线转回饭桌继续吃。
润成贴着她的耳朵轻语，“先别吃，好好看戏，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莉莉好奇这能是什么礼物，再看戏台，魔术师抽出两把长剑，邀请胆大之士同他配合表演，“谁愿来这箱里体会死而复生的感受？”
台下众人互相探望，几个年轻气盛的想试试，但不是被长辈就是被仆人按住。
慧云抖抖衣裙兴冲冲地站起来，润成立马严肃地喊坐下。慧云瘪瘪嘴，朝润成做鬼脸，见莉莉被逗笑，慧云向莉莉告状，“三哥哥第一次对我这样凶。”
魔术师见无人愿意登台，便让助理点名点将。“点兵点将点兵点将，点到谁，谁人就是我的，小兵小将，大兵大将，萝卜头子将！”
顺着助理手指向的地方，最后这“将”字落在站二老爷身后的刘管家头上。恩成鼓掌说妙啊，竟选了全金府最勇猛的汉子。刘管家摆手说四少爷夸张了，众人一片欢笑，二老爷也笑着哄刘管家上台。
盛情难却，刘管家上台朝众人鞠了一躬，引得台下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笑声。
莉莉看向润成，对礼物的内容模糊有了概念。润成轻托着她的头，让她面向戏台。
刘管家坐进箱子里，重头戏开始。
魔术师让刘管家对着众人招招手，再打一次招呼，证明是活人进箱。众人听这玩笑话又是一阵欢笑。刘管家做完“道别”，魔术师关上箱子，拿起一颗大玻璃球对着空气“施法”，随后两个助理走到箱子前，魔术师一声令下，助理一人拉一边，一个大箱子瞬间变成两个中箱子，台下发出几声尖叫，魔术师一挥手，示意众人不必慌张，他打开一侧箱子，让刘管家躺着向众人挥手。见到箱子里的手伸出来挥动，掌声热烈起来。
魔术师刮刮不存在的胡子，手再一挥，掌声停住，助理将箱子推到一起，又变成一个箱子。魔术师从另外两个助理手中接过长剑，有模有样地舞了一会儿，突然挥剑刺向箱子中央镂空处，在一片惊呼声中再刺向箱子尾部镂空处，但这一次剑戳得没有第一次顺快，魔术师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很快稳住，退到后面与助理小声交流。
“停下。”莉莉看懂了这出戏，“快让魔术师停下。”
润成不明所以，“为什么。”
魔术师即将刺第三把剑，来不及说服润成，莉莉站起来向戏台大喊：“停下！”
一时间全场镇静，魔术师一脸茫然地止住动作，众人交头接耳地看着莉莉跑上台。等到莉莉打开箱子侧面，露出浑身是血、已然晕死过去的刘管家，台下沸腾起来，随即是一片混乱，尖叫和高喊混杂在一起。
二老爷赶忙上台，还没开口质问，魔术师就受惊晕倒。
众人在二老爷的指挥下手忙脚乱地把刘管家抬出来。“剑不能拔！不能拔！”“找止血的药粉！”“别踩到刘管家的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要去找医生。
莉莉望着几乎没有存活可能的刘管家，转身退到台下，迎面撞上润成的肩膀。
润成紧皱眉头，不可置信：“你不喜欢？他要你性命。”
“不是刘管家。”莉莉突然感到深重的疲惫。
润成脸色惨白：“怎么确定。”
“我确定。”
润成点点头，捂住胸口深吸一口气，“那是谁。”
“是二老爷。”
一股强烈的情绪突然涌入眼底，她莫名其妙想哭，向上翻了翻眼皮，压住泪意，盯着润成轻声问，“要不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