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冬天的这里，有些难过。
因为很冷，看着四面漏风的墙，我更加坚定了要尽快离开这里的想法。
村子里表面上还是祥和的，暗地里却是风起云涌。
招娣实在是饿得受不了，居然趁我出去的时间，翻进了我的房间。
我推开门，看见她像老鼠一样蹲在柜子旁边，吃着我买回来的零食。
看见我回来，她眼泪汪汪地眨巴眨巴双眼，「老师……饿……」
我故作惊讶，「哎呀，你怎么能吃这些东西，对你的血可不好！」
我上前拿过她手里的东西，一把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顺势拿了桌上的蔬菜塞在她手里，「绿色食品，可以吃这些。」
招娣噎住，眼泪滑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只是抱着蔬菜，默默离开了。
过年的时候，即使村里再怎么重男轻女，都会让女孩子有点好吃的。
但是招娣妈就不一样，她坚信，要吃得干净才能血液干净，才能放心给她儿子吃。
招娣只能羡慕地看着同村的小女孩手上的食物，不停地咽口水。
上辈子有我的帮忙，她吃得白白胖胖，可现在我对她却不再搭理。
在经历了高落差的区别对待以后，她还能无动于衷嘛，我不相信。
11
本来大过年，应该是热热闹闹的日子，但是招娣妈已经被村长训斥了两次。
招娣长期饿着，导致内心变得有些奇怪。
她开始抢那些女孩手里的吃的，然后就闹到了他们的家长那里。
在这里，女孩的地位本就很低，家里人也不会过多给吃的。
好不容易能有点好处，却被人抢了去，谁都会心理不平衡的。
招娣妈指着那些人的鼻子就是骂，「明明是你们非要用那些肮脏的食物勾引她，被抢了还要怪我？」
无理取闹地叉着腰，「让她的血液不干净，影响了我们儿子的运气，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然后双手一摊，就问人家要赔偿。
村长见协调没有办法，不想扰了大家过年的氛围，只得自掏腰包，认了倒霉。
并且在事后叮嘱大家离招娣远一点，不要靠近她。
招娣妈这才满意地离开。
到了家门口以后，她就拿了一个小木棍去捅招娣的喉咙。
「吐出来！你弟弟待会儿要喝！」
丝毫不在意招娣的感受，直到她吐了，甚至呕血了。
她母亲才停下来，哼着小曲就去抱孩子了。
招娣对着门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企图用疯癫的行为，对自己的母亲进行抗议，但是没有任何效果。
招娣妈甚至还要追究把门踢坏的责任，她免不了又要挨一顿打。
12
到了正月里，她们家没有消停几天。
村子里就有一个新生儿诞生了，是一个小男孩。
刚好他们家没有女孩，招娣妈兴冲冲地就领着女儿上门去了。
那家人见没有办法，但是依着习俗，不得不花钱让招娣做了他们家的祭女。
招娣眼里带着恨意，在小刀割开手上一个陈年老伤口的时候。
眼里闪过一丝仇恨，一巴掌拍在了小婴儿的脸上。
这一下，把大家都整懵了。
那家人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用招娣，宁愿高价换一个。
这下招娣妈赔了一笔钱，她咬咬牙，就将招娣丢进了自家猪圈。
「你以后就住这里，真是个败家玩意儿，白养你了！」
顺便丢了一个盆进去，「不准偷吃猪食，等你弟饿了的时候才允许出来！」
招娣眼神里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完全消失殆尽。
她空洞地看着猪在那里拱来拱去。
13
我算着日子，到今年的六月，我就能离开了。
因为我妈的朋友联系了一个导师，说可以指导我考研。
上一世，为了带招娣离开，我放弃了这个机会，导致永远地错过了。
我眼中的牺牲、救人，其实在外人看来都是圣母心泛滥。
在招娣看来，不过就是一个保护她的工具。
我这次坚决不会因为同情心，而停下自己前进的脚步。
再一次听到有关招娣的消息。
是一天夜里，招娣妈大声嚷嚷着：「杀人了！！杀人了！！」
把全村人都吵醒了。
我透过窗户缝，依稀从众人口中的议论听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自从招娣被关进猪圈以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变得不正常。
因为招娣母亲病态严苛，有的时候她吃的甚至没有一个猪吃的好。
招娣只能从猪的饭盆里抢东西，但是被同村的一些人知道了，就集体跑来嘲讽她。
「吃猪食的祭女，血液肯定脏死了吧！」
招娣眼底的怒火再也藏不住，拿起地上的石头，就向他们砸了过去。
那群孩子哄笑着散开，嘴里还不忘嘲讽：「高贵的祭女打人咯～」
招娣妈知道以后，先是打了一顿她，噼里啪啦一堆石头子儿砸在招娣身上。
她只是默默受着。
然后招娣妈又死皮赖脸地去那些孩子的家里一家一家索要赔偿。
同村人都拿这个泼妇没办法，村长也只能劝大家尽量远离这家人。
招娣找了一个又尖又长的石头，打磨了好几天。
终于在这天夜里，对小猪下了手。
招娣妈发现的时候，整个人都吓坏了。
因为招娣缩在角落，眼神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她手上还捧着一个热乎乎的内脏，啃着。
旁边是小猪的尸体，血流了一地。
大半夜的，任谁看到这幅场景，都会吓个激灵。
14
村长开始给招娣妈做思想工作，「你这个祭女的养法有问题的。」
招娣妈死活不听，坚信自己的方式都是对的。
还带着她儿子出来走路。
「喏，你们看，这么小都会走路了，是不是天赋异禀？」
「这都是干净祭女血的功劳，你们没有就别乱说了好不咯！」
众人哑口无言，她是死脑筋，劝不动的。
村长找上了我，「林老师啊，您能不能给她科普一下，不然这样下去，弄得整个村子鸡犬不宁的呀！」
我故作为难地说：「村长，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连您这么有权威的话，她都不听，我一个小老师，自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村长听见吹捧他的话，不好再多说什么，也只得叹口气，离开了。
结果没几天，招娣的弟弟就生起了大病。
急得招娣妈像热锅上的蚂蚁。
先是喂祭女血没有用以后，招娣妈找到村长，说要带他去看病。
村长冷漠地说：「用你们高贵的祭女血治不就好了？」
村子里只有村长家有一辆破烂的小三轮车，平时其他人都要走很远的山路才能到一个小镇。
那里勉强有小诊所，还不算太落后。
招娣妈恨得牙痒痒，但是自己又不想抱着儿子走那么远的山路。
回家以后，招娣妈把招娣放了出来，然后拿刀割开手腕，接了不少血，给她儿子喝上。
只是一直没有效果，甚至还更严重了。
她拿了几块钱给招娣，把她往门外一推，命令她去镇上买药。
招娣悄悄地来敲我的门，「老师……我们一起逃走吧！」
我睡眼惺忪地看着门外小小的人，「啊？为什么要逃走？」
昏暗的灯光下，招娣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呆滞，嘴巴微张。
「你快回去睡觉吧！」然后我就把门一关。
听着门外过了好久才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想来她是离开了。
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是具体什么，又说不上来。
我拍了拍胸口，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多想了。
15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黄昏。
招娣妈急得在门口踱步，按理说，招娣早就应该到家了。
但是眼看天要黑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儿子在屋里难受得大声哭。
招娣妈忍不住对着空气骂那个败家玩意儿。
她担心再晚一点，自己的儿子会出什么事情。
一直等到后半夜，村头传来一阵声响。
招娣妈非也似的跑过去。
就看见招娣被捆着双手，被两个男人押了回来。
虽然说村子里都不喜欢招娣一家，但是祭女是不能离开村庄的。
在这一点上面，大家都是统一的。
两个男人说，他们去外面买东西，回来的路上看见招娣已经坐上了大巴车，就给硬生生拽下来了。
一听这话，招娣妈瞬间炸开，跑过去翻了一遍她身上，然后怒气冲冲地问：「药呢？」
招娣低头沉默不语。
招娣妈近乎癫狂地抓住招娣的双臂摇晃，「我问你买的药呢？」
招娣抿着嘴，仍不说话。
「你是不是想让你弟弟死了？死东西！」招娣妈朝着她怒吼。
招娣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恨意，「是！」
然后就挨了两个大嘴巴子，被硬生生拖回了家里。
由于没有药，女人找了一把刀子，在招娣的手上划了一道又一道伤痕。
招娣咬着嘴唇不发声，额头上冒出了不少汗珠。
「治不好你弟弟，你就等死吧！」
「我把你钉在村头的柱子上，让大家免费喝！」
招娣妈已经完全疯掉了。
听到这话，招娣才缓缓抬头，看向她的母亲，目光里掺杂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16
招娣的弟弟居然抗过去了，但是估计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只是这里太过落后，现在都看不出什么。
招娣妈始终认为，是纯净祭女血起了作用。
但是我看那个小男孩目光呆滞，眼里无光，多半是被烧傻了。
我好久没去小山包发消息了，想去报个平安给家里人。
但是不知道招娣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我只能转了个弯，去了河边，假装散步。
招娣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
我停下，她也停下，就这么不近不远地跟着。
我转过身去，想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对上了一双阴鸷的眼睛，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招娣，你有什么事情吗？」
她不言语，默默走过来，露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刀。
「是不是你告发我的？」
她晃了晃已经锈迹斑斑的刀子，指向我。
「你…误会了。」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很不对劲。
「老师……你应该跟我们讲外面的世界有多好。」
「给我们讲法律，讲保护自己！而不是什么可笑的祭女！」
「你应该给我吃的！对我好，然后带我离开！」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妈？」
「坏老师！」
说罢就拿着刀子捅在了我衣服上。
冬天穿的厚，并且她常年缺乏营养，也没什么力气。
所以没有对我造成什么伤害。
我夺过她手里的刀子，丢进了河里。
「招娣，你？」
显然她不想听我多说，一把将我向河里推去。
刺骨的冷意袭来，我大脑充血，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
但是幸好，过路的村民看见将我救了起来。
看着站在原地的招娣，我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招娣也重生了，不然怎么会记得我上一世给她们讲过的东西。
她眼神里的恨意弥漫出来，让我不得不加快逃离这里的计划。
我的心里堵得厉害，因为之前我告诉过她很多事情，她现在那么恨我，很难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17
最近几天，我都没有出门，因为招娣总在门口蹲着，不知道想干些什么。
心口莫名其妙的堵。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家里人联系了。
但是我也不敢贸然行动，如果不是上次幸运地遇到了人，可能我就再一次折在这里了。
招娣每日都在那里，看我很久不出门以后，就没再继续蹲我。
她母亲依旧会割开她的伤口，喂养她的弟弟。
只是现在，她会不停地咒骂她们。
然后从外面传来噩耗，招娣的父亲在工地上摔了下去。
据说是经常偷工减料，以此牟利，结果死在了自己的豆腐渣工程上面。
然而被查出来以后，工地并没有给她们赔偿款，甚至还依法追究她父亲的责任。
整个家一下子就垮了。
招娣妈听见这个消息，哭得鬼泣神嚎，更是狠狠地把招娣打了一顿。
说都是因为她，才带了这个厄运。
一连闹了好多天，才消停下来。
招娣妈本想办一场白事，从同村的人身上挖一些钱出来。
谁料大家根本就不买账，她也只能自认倒霉。
后来她对着看不顺眼的人就骂，成了村里公认的泼妇。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招娣妈突然消停了下来。
甚至村长都去了好几次他们家里。
虽然说出去以后，招娣没有再做什么事情，但是我很明显地感觉到村民看我的眼神变了。
这让我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迫切地想要给家里发消息，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尽量减少自己出门的次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因为在这个村子里，由于常年的祭女文化影响，导致女孩不多，能做祭女的就更少了。
这天，村长突然叫我去吃饭，不好拒绝的我，只能在兜里踹了一把水果刀硬着头皮去了。
饭桌上，村长有意无意地问我有没有对象。
我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明白了他们想干什么。
上一世，在跟招娣聊天的时候，曾经聊到过谈恋爱。
她一脸羡慕地问我，外面的人谈恋爱是什么样的。
我告诉她，很美好，大家都很尊重彼此。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招娣知道了我没有男朋友，只有一个在追我的男生。
因此符合祭女的要求，才被她拿去做了交易。
我大概能猜到她的结局不好，不然也不会重生回来。
村长笑呵呵地给我倒酒，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了。
招娣能出卖我第一次，就肯定不会介意再来一次，我心里顿时感到很大的威胁。
我捂着肚子，叹了口气：「唉，您这就提起我的伤心事了。」
我皱着眉头，编造出了一个故事。
一个大学生曾经被渣男伤害，然后怀了孕，结果被抛弃。
只能打胎，从此再也怀不上孩子的故事。
我说得声泪俱下，差点连我自己都相信了。
我怕村长不相信，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男生的照片。
告诉村长这就是我的前男友。
村长脸上的表情变化得很快，对我说的话有些怀疑，但是看我的表现又有些相信。
他安慰了我几句：「林老师啊，你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咱们这村里的，你随便挑！」
我笑着应付，其实心里忐忑不安。
村长自然不会全信招娣的话，但是既然起了这个心思，他们就会想办法去证明。
我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开始收拾东西，这里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我必须尽快离开。
我想趁着月色，去山包那里发消息，希望我的父母能够来接我。
18
却在出门的时候，对上了招娣的脸。
「你为什么要撒谎？老师？」招娣幽幽地开口，语气冷漠带着一丝仇恨。
不想跟她过多纠缠，看来今晚是不能发消息了。
招娣直接从我窜到我身后，打开了房间的灯，「老师，你要去哪里啊？」
招娣指着我收拾好的行李箱，不容我多说一句话，就开始大声嚷嚷：「林老师要逃跑！快来人啊！」
就像是提前商量好一般，村长带人过来了。
心里涌上来不好的预感，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招娣在一旁大叫：「村长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们不是缺祭女嘛？她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啊！」
她歇斯底里的疯狂模样，看得村长一愣一愣的。
我知道村长肯定会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假性了。
「我只不过是把行李箱里衣服翻出来，想明天拿去晒一下。」
我指了指床上摆的衣服和衣架。
不少衣服已经挂在衣架上了，我一脸真诚。
也许是最近招娣做的破事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村长对她的信任明显不多。
而我此时穿着睡衣，并不像是要逃走的模样。
村长有些尴尬地说：「对不起啊林老师，我们这就把她带走。」
人走后，我脱力地靠着门坐在地上。
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19
招娣从那之后起，就像是受了很严重的刺激，整天疯疯癫癫地在村子里乱转。
抓住一个女生就说：「你去做祭女吧！」
「我们一起逃出去吧！」
……
闹得村子里不得安宁。
只有在割她手腕的时候，才能恢复片刻的正常。
大都是在骂她的母亲和弟弟。
还有，骂我。
这几天我都过得心惊胆战的，也不知道家里人会不会担心我。
这天夜里，我突然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那种血液流失的感觉。
我猛然惊醒，手腕处传来一阵疼痛。
窗外已经蒙蒙亮了，床边蹲着一个人，正拿着刀子抵在我的手腕上。
我一下子弹开，接着暮色，依稀能看见是招娣。
她见我醒过来，「老师……你为什么不帮我啊？」
我迅速用一张布缠在了手上，拿起了放在床边的木棍。
「老师，你不是要带我走嘛？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老师，他们都不相信我说的话，都怪你！」
「如果没有你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我知道跟她说什么都不管用，只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听着她在那里絮絮叨叨，我更加确信了自己不帮助她是正确的。
从小在畸形的家庭里长大，接受不到任何教育，她骨子里的性格就是偏激的，经受一定的刺激就会本性暴露。
20
天亮的时候，村长找上来了。
还带着我哥和我爸一起过来了，很久没见到亲人，我扑进爸爸怀里，一下子哭了出来。
爸爸安抚我说：「你都快半个月没有消息了，我们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跟着警察一起来了。」
「我就说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哥哥跟村长沟通了一阵以后，就带着我离开了。
想来村长他们也不敢不放人，毕竟村口还有警察在等着。
招娣后来的结局如何，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只需要走好自己的路。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