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真来啦?真是我亲妈,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的……”高洁开心地走向妈妈,撒娇地搀扶起妈妈的胳膊,一起走向舞台中央。
从打算举行婚礼开始,高洁每天都在纠结,要不要把和鬼见愁结婚的消息告诉妈妈。她早已不怪妈妈,这几年妈妈退休老了,时常内疚念叨:“当年都是我不好”,“我真是糊涂,耽误了你的一生”之类的话。
结婚临出门时,高洁与妈妈告别:“妈,这是我结婚的请柬,您来不来我都开心。”妈妈只是点头,内疚和激动让老人说不出话,眼泪止不住,高洁快速抽了好几张纸,拿在手里安慰妈妈。
她在妈妈的脸上亲了亲擦着眼泪:“女儿出嫁却搞得像是生离死别一样,我就是结个婚,明儿就回。”这回妈妈含着泪笑了。
“当年我犯下的错误,拆散了你们……今天我必须要来。”老人走到鬼见愁面前。
“我给你俩认个错,当年是我错啦,白事师傅其实和我们医生救死扶伤一样光荣,一样伟大,我到老了以后才明白这个理儿,却耽误了你们的幸福。”
高洁的妈妈是一名外科医生,一辈子不知道救活多少病人,退休以后还在小区里做义工,免费给人看病。人老以后慈眉善目越活越像老菩萨,小区里都亲切称呼她“医生奶奶”。
“您可别这么说,咱一家人别说两家话,谁都没错,没错。”高洁妈的突然到来,让鬼见愁不知所措。平时能说会道,此时也磕磕巴巴,引得台下一阵儿哄堂大笑。
“当年我拆散你们,你不要怪我呀。”高洁妈妈握住鬼见愁的手。
“怎么会呢?姨。”
“什么姨?还不改口?”一旁的高洁抹着眼泪,笑着提醒。
“妈”鬼见愁大声喊。
母女拥抱在一起,高洁妈妈趴在女儿的肩膀哭得伤心。
“如果不是我,你们的孩子估计现在都快要上小学了,当年我是担心你结婚以后,不做护士辞职跟着一起照顾去世的人。救人一命等于……”
“等于挽救了一家甚至几家人,这话您从小就和我说。我都懂,走!咱们一起去看看我的婚房,哦不对……是婚房车。”
帮妈妈擦干眼泪,高洁快人快语不等妈妈说完,挽起妈妈的胳膊往外走。
“走喽,去看车!”喜庆的人群跟在后面,嚷嚷着涌向小剧院的门口。
崭新的房车在阳光下闪着光,高洁用手遮挡着强光,半开玩笑询问鬼见愁:“老实交待,这些年你挣了多少钱?这车可不便宜。”
拍了拍车鬼见愁一脸真诚:“我把寿衣店卖了,换了这辆婚车。我都想好啦,带着咱妈一起,先到处走走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回来的事情回来再说。”
“我问问我妈的意见。”高洁了解寿衣店对于鬼见愁的意义,不只是一个挣钱的职业,而是他这些年的坚持。
他们的对话虽然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一旁的老胡全听见,勾起了他很多的回忆。
鬼见愁的婚礼让他想到自己,其实想想并不奇怪,身边很多做殡葬的男人都差不多。在结婚的年纪能找到一个不嫌弃他们职业的女人,实在不容易。他不喜欢鬼见愁,觉得他给人办白事不实在,心眼多,俩人平时只是见面点头的交情。可一听鬼见愁把寿衣店卖了去旅行,老胡心里又惊又羡慕。
同行是冤家,鬼见愁不干白事卖了寿衣店,暂时看老胡是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但不知为何老胡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参观完房车,人们又涌向饭店。鬼见愁这次一改平时的小气,喜宴在一家高档餐厅。新郎新娘两个人换了一模一样的大红情侣装,站在餐厅门口和大家热情打招呼。
俩人红色的上衣印着鬼见愁和高洁的婚纱照,黑色的照片印刷得很不清楚,老胡怎么看都像遗照。他拍了拍鬼见愁的肩膀,没说祝福的话,而是深深叹口气,叮嘱说:“哪天你们到了海边,记得给我拍个视频。记得啊……”
老胡一家三口,找到写有他们名字的大圆桌前坐下,旁边的人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凉菜刚端上桌,老胡已经像喝白水似的一口气喝了一大杯白酒。
小琴脸上堆笑,把酒瓶拿到自己身边,“人家大喜的日子,你别一个人喝,喜酒应该大家一起喝嘛。”
“喜酒好喝,多喝几杯怎么啦?再给我倒一杯。”老胡说话已经开始不清楚,小琴没看丈夫,却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儿,眼神带着询问:怎么办?给还是不给?
“今天我高兴,给我……”老胡一把抢过酒瓶给自己又倒了一满杯。
正巧新郎新娘来敬酒,老胡摇晃着站起来,使劲一拍鬼见愁的肩膀:“还是你小子运气好,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去实现理想,不像我……”老胡还要说,胡楠举起手里的酒杯:“我祝叔叔阿姨永远幸福。”胡楠说完,下意识往小乐坐的方向看了看,一抬头喝光手里的可乐。
小琴扶着老胡坐下,老胡手一指鬼见愁的情侣装:“你这个创意好啊,以后白事上要大力推广,不用穿孝服,直接把遗照印衣服上,以后还能留着做个纪念嘿……你她娘的真是鬼到家啦。”
“你喝多了,今天是鬼师傅的婚礼,你别乱说话,走咱们回家。”小琴对着新娘新郎陪笑。场面太尴尬,小琴干瘦的皱纹聚集在额头和眼角,笑比哭还难看。胡楠搀扶起父亲的另一条胳膊,想着和母亲一起尽快离开。
喝醉酒的人死沉,老胡一把推开小琴大声喊:“有客到,孝子跪。”
见没人跪,他来了脾气,指着饭桌前的人呵斥:“你们这些不孝子孙,养你们何用?我看人都到齐了,追悼会还不开始?还等什么?”
老胡的声音在安静的宴会厅一声高过一声,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筷子看着他。
鬼见愁和高洁没生气,两个人牵着手举着酒杯,用无奈加可怜的眼神看着老胡。谁都看得出老胡不是真心捣乱,他是真喝醉了以为自己还在一场白事中。
“对对,您说的没错,追悼会不急,咱出门抽根烟消消气。”小乐突然出现,像哄一个顽皮的孩子,对胡楠使了个眼色,胡楠立刻心领神会,仿佛一下子看到了救星,用一只手捂着爸爸的嘴,和小乐两个人有默契的架起老胡,快步朝饭店大门的方向走去。
“哎呀,鞋都掉了……你爸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平时不这样啊。”小琴跟在后面小声念叨,看到老胡喝醉出丑,作为妻子小琴心里比谁都难过。
自从嫁给老胡,她心甘情愿跟着丈夫一起工作。从当老胡的助手开始到现在,20多年的时间已经成长为独单一面的女殡葬师,其中的辛苦和不易或许只有她自己清楚。当初的爱情在一场场白事中,慢慢熬成了亲情。
“哎……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日子还要过不是?”小琴理解丈夫的苦闷,她一只手拎着老胡的两只臭鞋,另一只手飞快抹去眼角的泪。
一走出饭店大门,老胡一把推开小乐和胡楠,几步跑到墙根蹲在地上吐。
“小楠你快给你爸拿瓶水,快点啊,别傻站着啦……”小琴对着女儿喊,手里不停拍着老胡的后背,心疼地抱怨:“一把年纪还喝成这样?赶明儿头又要疼。”
“我爸没事,你回去吧!谢谢你。”胡楠和小乐告别,话说得很快,不等小乐回话,胡楠转身跑去车里拿水。
她在心里感激母亲给了她一个快速离开的机会,她不希望小乐看到自己的软弱,爸爸醉酒的失态和妈妈无奈的抱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家的经还是关起门来念,胡楠不想让人听到看到,尤其是曾经的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