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安好，在下是御史台丞周吏，于去年高中三甲，早就听闻国公大人长女为京城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技艺尽皆精通，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让在下一观？”
柳衣听着便皱起了眉头。
原还以为是这人要在沈玉安面前表现表现，这下可倒好，竟然是要自家姑娘给他们表演？
这算哪门子的表现？
“周大人谬赞，粗浅技艺，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沈玉安微微颔首，婉拒了周吏的无理提议。
“哎——周大人，你这可就不对了，怎么能上来便让沈姑娘献艺，她又不是青·楼卖唱的烟花。”旁的人笑得更加肆意，全然未将沈玉安真的放在眼里。
“诸位公子说话如此不小心，难道就不怕沈姑娘生气？”又有一位新的公子哥出来，看似是替沈玉安圆场，“可别忘，沈姑娘背后还有国公府和卫将军府。”
“卫骁将军？此次若不是陛下开恩，周大人足够明察秋毫，这卫将军的项上人头还能不能保住，可还两说呢。”
屏风的那一侧， 一群人越说越起劲。
柳衣咬着牙，按捺着内心的怒意。
这帮人，真是一点良心也无。
“姑娘——”柳衣小声呼唤着一直未曾出言的沈玉安。
沈玉安抬手，阻止了柳衣进一步说下去。
屏风那一端的人，说的那些话，她其实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她仍旧在意的，只是谢临寒的态度。
身为帝王，放任自己手下官员，如此侮辱一个对国家和社稷有功的臣子。
如何还能当一个明君？
第一次，沈玉安开始后悔。
沈家在夺嫡之争中，终究还是做了一件错事。
“各位 ——”
沈玉安终于起身，朗声出言，打断了屏风对侧，那些人的嘲讽和冷言冷语。
“玉安姐姐可是挑选上中意的了？”昭妃忙不迭地接话，当着众人的面，她只是斜倚在谢临寒怀中，娇笑着喂他吃水果，“看上谁了？与妹妹说说。”
“今日既然是为臣女择婿，想要个结果那倒是也简单。”沈玉安俯身一拜，“臣女幼时曾在宫中向司音女使学琴，当年所用之琴，如今还应当保存在司音阁， 臣女请皇上派人去将琴去来，我只抚琴一手，在做诸位，或是携带乐器，或是没有，只需要能跟得上我这琴曲，便是沈玉安未来的夫婿。”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
昭妃忙看向谢临寒。
谢临寒的眼底，有风暴在逐渐聚集。
底下坐着的人不是傻子，都知道谢临寒与沈玉安的纠葛，今日之选婿，虽是昭妃特地办来羞辱沈玉安的，但是也没真的想替她选个人出来。
谁敢接这琴曲？
除非是疯了。
“皇上，这选婿先放到一旁，臣妾也听闻玉安姐姐的琴技天下无双，今日既然玉安姐姐主动提了，就让臣妾听一听这能被称为‘国手’的琴艺，可好？”昭妃的声音丝丝入扣，能迷到人的心里去。
在场之人，哪个不是被撩拨地心痒痒的。
漫长的寂静中，谢临寒终于开口，“去司音阁，将琴取来。”
首领太监忙领着人下去取琴。
沈玉安端坐于此处，目不斜视，昂首挺胸，虽是身处满是羞辱之地，却也依旧如雪山上的雪莲，凌霜傲雪，遗世独立。
而她越是如此，便越能引来黎娘的嫉恨。
“陛下，琴取来了——”
首领太监带着底下人回来，还提前安排了琴桌。
沈玉安在柳衣的搀扶下，从跪坐的几案前起身，走到琴桌前，伸手，抚摸了下面前的古琴。
独木斫成，玄色大漆。
唯有琴尾作烧毁状。
上古名琴——焦尾。
她轻勾琴弦，铮铮然有旷然林下之风。
迅速地调完音后，沈玉安起身再行了一礼，却是向着刚刚还在嘲讽个不停的其他男子，“一如臣女先前所言，只要能跟得上这首曲子，臣女便允了婚嫁之事。”
“请——”首领太监得到谢临寒的示意，让沈玉安回到琴桌前。
五音渐次响起，初时还是平静而柔和，仿佛是男女孩稚之时，与山林间玩耍，天高地阔，流水淙淙，一切都散发着融融的暖意。
屏风另一侧的男子们，大多面露轻视之意。
却无一人有跟上琴曲的意思。
毕竟，无人真的敢触谢临寒的霉头。
几个音节的起落之后，原本和谐宁静的琴音陡然一转。
仿佛是银瓶乍破，琴音之中金戈铁马，杀气四溢，让人从秀美的江南瞬间转至茫茫沧野的大漠。
两军对垒，主将先发起了冲击。
“这是——”
有士子变了脸色，因为听出了琴曲。
“秦王入阵曲。”
另一人帮着，补足了答案。
昔年王朝始建，顾谢两家皆可称帝，是顾家在最后选择让给谢家，才有谢临寒如今名正言顺的帝位可以继承。
而于史官陛下，王朝龙兴之功，大多还是归于顾家的几位先祖。
每每王朝中战事将起，无人可用时，顾家承袭王位之人皆会挺身而出。
而这一曲秦王破阵曲，便是如今的这位秦王顾渊，在其十五岁时，代父上战场，以三百骑兵夜袭敌军主帅，逼得漠北王庭北移三千里，立不世战功。
当时的七弦国手正巧观此一战，兴之所至，便有了这一曲秦王破阵曲。
既有退敌千里的豪情，亦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壮。
琴声之中的杀伐仍在继续，单单是琴音，便听得场中诸位背后冷汗直冒。
沈玉安最好轻勾，都是一帮只知道舞文弄墨的废物。
正预备在下一个音节收手之时，不远处，竟响起了一阵更为辽远的箫声。
明明一点都不锐利，也无琴声这般浓重的杀伐之气，却仍旧能让人置身边关，仿佛来到了血战结束之后，明月所照的伏尸百万的旷野。
一夜征人尽望乡的空濛月色，如在眼前。
沈玉安手下的琴声便就这样成为了箫声的附庸。
“没想到宫中，还有箫声技艺如此高绝之人。”
屏风另一侧的士子们，纷纷摇头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