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朝会,她将写好的奏折递交到了中书省。
毫无疑问,平静的仿佛一潭死水的朝野,仿佛被突然丢进来一块大石头,激起轩然大波。
魏良时自然身处波涛中心,面色平静的出列任人打量。
伤势刚有好转,前来出席朝会的丹阳王骤然看到此封奏折,又看到落款处,写的是魏良时的名字,脸色极其阴鸷。
“如今陛下圣躬抱恙,由本宫主持朝会。”
太子轻咳一声,舔了舔唇道:“若是有作奸犯科,决不能就此姑息。”
“当然,也是不准有人随意攀咬,诬陷好人。”
“丹阳王为国尽力,劳心劳力,若不彻查,也确实不好还丹阳王清白。”
丹阳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些账目,虽挂的是本王的名字,却并不是本王亲手做的。”
丹阳王冷声道:“查便查!”
他咬咬牙,他从内库拿点东西,向来都是上下默许,打通好的。
再说了,这天下都是他们萧家的,自己左手右手倒腾来倒腾去又有什么问题?
大不了就将做账的员外郎和主簿推出来顶了罪名就是。
有人想用这点伎俩对付他?
丹阳王寒着脸,到底都是些小打小闹,如今当务之急,是控制住内宫的局面,早日拿到遗诏,继承大位。
这些事情,当下瞧着能掀起几朵浪将船打翻了,过个几十年几百年,史书上谁还记得这一笔?
想到这里,丹阳王笑了笑:“太子若是缺人手便直说,太子难得这样热心的处理政务,本王自然鼎力相助。”
太子有些挂不住脸面,半天没说话。
众臣都面面相觑,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中书令道。
“启禀太子殿下,最近边境常有流民流窜入京,各地已经多发好几起流民作乱的罪行,不知如何处置。”
太子想了想:“就按照以往,拨款安抚,遣送回原籍。”
中书令道:“此法倒可行,只是许多流民原籍遭了水患,良田都被淹没了,无处种植粮食,若是将他们遣送回去,不光容易饿死,还容易引发暴乱,聚众闹事。”
萧承稷忽然道:“中书令的意思,遣送原籍不可行,需在京都就将这批流民先安置下来。”
“可是赈灾的米粮如何解决?京都多出这么多的人口,根据太仓丞报上来的数目,并不足以供养这些人,需要想个妥善的安置法子才行。”
中书令点头:“正是。”
丹阳王冷冷不做声。
太子道:“既然如此,便选个人出来,主持安置城外流民。”
太子神色纠结的在花名册上来回搜寻,视线落在魏良时三个字上,想起方才揭发丹阳王的人正巧也是此人,心下一定,指着这个名字道。
“这件事情,便交给魏卿一并负责。”
魏良时出列谢恩,下朝时有人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拦住了她的去路。
“魏使留步。”
中书令谢晖提着裙裾快步走来,笑吟吟道:“待会可有空闲,我在茶楼订了座,若是不忙,不如咱们去喝一杯?”
魏良时想起谢晖夫人当日在清河王府的言行,又想起兰香之前与她说的那些闲话。
她只是一瞬间的犹豫,随即微笑起来。
“当然可以。”
谢晖有些意外之中的神色,抬手亲自做了个请的姿态。
魏良时微微含笑的跟着他娶了茶楼,果不其然,几句寒暄后,谢晖直奔主题。
说起朝廷正在查的近几年的账务。
“魏小友初进官场,可是我这两年却好几次听说魏小友的名声,太学博士也都对你赞扬有加,只是朝廷水深,有些事情,只有在浑水下才运转的开,搬到台面上,那便多了许多麻烦。”
魏良时安静的听着,“比如有哪些?”
谢晖道:“除了茶叶,比如这朝廷专卖的盐铁,盐引和铁引核发本十分严格,可是上头有些人为了多赚一笔,有些商号资质不够,花些银子也可以弄到的。”
“再比如去年黄河决堤,朝廷拨款修筑堤坝,虚报一些材料,人力工费,弄些名单出来,冒领公款,这又能多一笔进项。”
魏良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难怪有这样多的流民。
“此间弯弯绕绕颇多,其中还有不少官员盘根错节,若是有机会,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份名单和阴账。”
“只是——”
谢晖顿了顿,微微一笑,伸手将一只不起眼的匣子推到她面前。
雅间四面封闭,幽静隔绝尘嚣。
只有细碎的喧沸人声从街上传来,好像是从地底下飘出来的声音。
如今都不用打开看,她就知道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她沉默的看了那个匣子一眼,视线落到谢晖神色自若的脸上。
“那就有劳中书令了。”
良久,魏良时微笑道。
“中书令的意思我知道。”
谢晖面露悦色,抿了一口茶,温声道:“像魏大人这样年纪轻轻便如此通透得人,实在难得。”
从茶楼里出来时,谢晖径直上了街边那辆华贵马车,刚一掀开帘子,坐在里间的贵妇人便探究问道:“那魏良时怎么说?可有给你脸色看?”
见夫君笑而不答,崔氏皱眉催促道:“到底怎么说的?礼呢,收了?”
谢晖抻了抻袖子道。
“当日你莫不是太盛气凌人,惹恼了人家?我瞧着这魏良时虽有几分傲气,人却是通情达理的,不是寻常酸腐不懂得变通的穷书生,收了金子,话也是点到即止。”
“果真是后生可畏,不枉如此左右逢源。”
崔氏一滞,嗔怒道:“我哪里盛气凌人了?”
“你瞧瞧,你这样子,也就是我能容忍你。”
谢晖摇摇头,自顾自的翻开一卷书,斜靠在软枕上小憩。
崔氏倾身给他揉肩膀,低声道:“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注意些就是了,说起来不过是个七品小官,有什么好忌惮的。”
“忌惮?”谢晖睁开眼,“妇人之见!”
“官场岂可以用品级论长短?先不说此人是有真才实学在身上,一入仕便进了御史台,任承接天命的巡查使,其背后的人在他身上倾注了不少的心血,以后若是丹阳王倒台,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崔氏闻言砸了砸舌,“有这样厉害?”
她忽然轻轻推了谢晖一把,“既然这样,何不将韫儿说给他以成亲事?”
谢晖沉吟:“倒也不是不行,听说这魏良时未曾婚配,平日里也不干什么花花肠子的事情,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