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街的队伍经过淮阳河时,远处的大舰上放起烟火,照亮了一大片的夜空。
五光十色的烟火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走到曲江池谢恩的时候,她看到萧承稷远远的站在丹陛之上,眉目含笑,神色温和。
他神色自若,看到她时还挑了挑眉,仿佛这是与她心照不宣的小动作,魏良时顿了顿,垂下眼看着地上的地毯。
长安躬身走到萧承稷身边,低声道:“殿下让人安排的巡查特使的官服,按照从前的旧制,已经做了一套出来了,少府方才已经派人送来准备给殿下过目,殿下是待会瞧瞧,还是明日再看?”
太子正襟危坐在主位上,正正色与一榜前几名说话,大约是担心自己说错话,显得自己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引人笑话,说的净是些娇柔做作的酸话。
他微笑的听着,等到差不多的时候站起身,走之前跟太子打了声招呼。
“太子,方才少府送来一套御史台的新制官服,臣弟去看看有什么地方要改的。”
太子自然答应,萧承稷转身走下丹墀,走到偏殿的时候,少府的人刚将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架在架子上立起来。
透过青色的帷幔,远远瞧着仿佛真有人穿在身上,张开双臂给他看。
他索性停下来,就站在帷幕后抱臂打量着这套官服,微微皱眉,总觉得哪里还不够。
巡查特使隶属于御史台,御史台下又专门分了一部,乃由中央直接任命的特使组成。
因为官服形制特别,绣有虎,豹,獬豸,象征威严公允,故而也称其为绣衣使。
少府丞道:“衣裳分为深衣与外袍,外袍为玄色底色,绮罗所制,用五色彩线绣上虎豹与獬豸——”
一边说,少府丞一边指给他看。
萧承稷撩开帷幕,走上丹墀,在榻上坐下,打量着少府丞指的地方。
“就这么点刺绣?”
他觉得有些奇怪。
“是不是太少了?”
少府丞一愣,“这——”
不过是按照以往的惯例,似乎并没有少什么。
“穿在身上未免显得太单薄。”
萧承稷又道。
少府丞顿了顿,虽然不是太明白,但还是道:“殿下说的是,确实好像太单薄了些。”
萧承稷想了想,道:“再加些流云和仙鹤吧,在袖口和领口处,用银色丝线来绣。”
“巡查使既然是承天命,自然要用些天命纹样才相配。”
“殿下说的是。”
“腰封也太宽大了些。”
萧承稷微微皱眉。
少府丞呐呐道:“腰封要缩进些么,倒也是不错。”
架子上的玄色官服张开双臂,像一只飞起的黑色蝴蝶,在煌煌灯火下熠熠生辉,他脑海里不自觉的映出魏良时穿这套衣服的样子。
想想魏良时的样子,腰封还是贴着腰线要好看些。
“不然呢?臃肿得跟个包袱似的。”
他以手支颐,淡淡道。
这样想着,他忽然觉得又更多地方得改改了,“大臂的地方也收窄些好,别堆起一堆褶子,看得人也不精神。”
少府丞赶紧记下来,“是。”
长安在一旁看得笑起来,“殿下今日倒是得闲,给魏大人改了这半天的衣裳。”
“新官上任,自然穿好看些才精神。”
长安跟着拍马屁道:“殿下说的是,尤其是魏大人不比朝廷里其他那些大人,就连站在今年的进士堆里,也是鹤立鸡群,将那些人都比了下去。”
“照着这样改出来,小人瞧着这御史台的官服,是三公九卿上上下下最好看的。”
萧承稷笑了笑,想着今晚上少府的人连夜改出来,明日里便能让魏良时穿在身上试试,忍不住的又想让他们速度快些,嘱咐了一句。
“明日午时之前,赶出来给我瞧瞧。”
“是。”
曲江池的会面不过是蜻蜓点水,他这才走了一会,太子那头又差遣人来请他过去,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回去,经过魏良时时脚步微微顿了顿。
魏良时乖顺沉默的坐在一边,男人的手手微不可查的在她左肩上轻轻拍了拍,随口道:“明日来清河王府试试你的新官服。”
魏良时正色坐直了身体,却被他又按了下去。
“——是。”
她微微点头。
萧承稷扯了扯嘴唇,瞥了一眼宛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她,没有说话。
——
“他到底什么意思?”
散席时,兰香在外头接她,两人雇了辆车回去,路上她靠在窗户边,微微皱眉。
“什么什么意思?”
兰香问道。
魏良时沉默不语,半晌后低声道:“不喜欢这样的人。”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兰香问道:“什么样的人?”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良时沉默良久。
“不过,他大约喜欢我这样的人。”
兰香奇怪道:“为什么?”
“你是什么样的人?”
“......有用的人。”
兰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她低低的声音。
“你说为什么有的人过的那么艰难呢,可是有的人却轻轻松松的就可以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兰香想了想:“大约是因为这些人聪明,努力?还是他们的父亲爷爷努力过,所以他们也能跟着享福。”
魏良时靠在车窗边,车轱辘碾过参差不平的地面,鬓边的碎发也跟着颤抖起来。
“才不是呢。”
“这个世界的顶层用权力制定的规则,掠夺了时间,垄断了资源,穷人的勤奋是因为害怕休息,他们的劳动成果,九成都被租金和权力无声掠走了。”
她拿出那张永宁坊的房契,没有犹豫,翌日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此处原是一位将军的别院,图纸上画的是三进的院落,正房偏房,书房,库房还有水榭轩窗一应俱全,其实后来老将军又将后院后头的一片地买了下来做园子,所以与寻常的四进院差不多,致仕回乡养老后,便出手转让,空置了下来,不过时常会有人来打理杂草,也不至于凌乱。”
“往东走一盏茶的功夫就是东市,坊间店铺也多的很,要买东西方便的很。”
来接待她的永宁坊坊正殷勤介绍道。
他伸手朝北面指了指,“您瞧,站在这亭子里朝那边看去,能看到禁宫最高的宫殿的檐角呢。”
魏良时看着那一点点露出来的角,点了点头。
二姐银娣带着兰香和芸娘兴高采烈的收拾着东西,母亲伺候着父亲在北院的屋子里歇息。
“二姐,你把你的行李也搬过来,父亲和母亲的院子里还有好几间宽敞的屋子,你挑一间你喜欢的,以后就住在这里便好了,不用再租房子了。”
魏良时转身道。
银娣有些不好意思,又实在欢喜,红着脸点点头。
已经和离的二姐夫周荣跟着大姐莱娣和大姐夫一同登门,银娣放下手里的箱笼,就着院子里睡莲缸子里的水洗了把手,走到门口开门。
一开门就看见那人觍着脸找上门来,银娣原本含笑的脸骤然一沉,冷着脸转身就往里走。
坊正瞧见有客人,收住了话头,垂手等在一边。
魏良时点头,示意兰香将三人请到正厅来。
周荣提着两条猪排骨,脸色讪讪的跟在莱娣夫妇身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