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宛恬和纪佑希坐在最后一排,肩并着肩,有说有笑地聊起彼此的近况。
不知不觉中,大巴下了高速路,拐入蜿蜒的山路中。
因为常年失修的缘故,柏油路面早已坑坑洼洼,上面铺面了枯枝败叶和碎石子,车子碾过去,时不时迸出东西压碎的轻微响声,寒风刮过,卷得细碎的粉尘漫天纷纷扬扬。
纪宛恬正和弟弟分享在学校的趣事,忽然间,车轮也不知压到什么东西,猛地一个颠簸,一整车的人跟着晃了两晃,她也控制不住地朝前一倒,幸好及时扶住了前面的靠背,这才没一头撞上去。
她坐直身,皱着眉往窗外瞄了一眼,“小希,镇委会不是早说了要修路吗?怎么到现在还是老样子?”
纪佑希顺着她目光也看了眼,回道:“据说是补助的资金一直没申请到位,镇里的人又不肯出钱筹资,所以就一直耽搁下来了。”
纪宛恬叹了口气,“五年前就说是资金没落实,今年还是这样,依我看,这路是没希望变好了。”
纪佑希对这个没什么所谓,浅浅地笑着,“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早就习惯了,估计也是懒得折腾吧。”
说话间,大巴士已经驶入下一个路口,不一会就拐进汽车总站,稳稳地停下来。
两人下了车,拎着行李走出车站,转道搭上通往学校的公交车。
回来之前,纪宛恬已经和弟弟商量过了,既然他们现在已经有学校安排的员工宿舍当落脚地,索性就不去纪霞芬那边了,反正对他们而言,那里从来就不是可以安身的家,与其去那边看人脸色找气受,不如姐弟俩凑吧凑吧自己过得了。
镇子不大,没到半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纪宛恬久违地站在母校前,望着校门上龙飞凤舞的“江南中学”四个大字,心中感概万千。
自从毕业后,她再也没踏入这个寒窗三年的学校,如今回来,却是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人生果真是妙不可言,永远猜不到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奇遇在等着自己。
拖某土豪少爷的洪福,学校给纪佑希安排的是最新建好的小户型步梯楼,专门安置单身教职工专用,一室一厅的格局,南北通透,还自带了个晾衣服的小阳台,外面正对着学校的操场,不管是视野还是采光都极好。
进门后,纪宛恬先是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去阳台外边瞅了两眼,十分满意地做出总结,“不错不错,比在姑姑家强多了。”
这房子面积不大,目测也就是三十来坪这样,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简约的装修贯彻实用主义,合理地运用了每一寸面积,大面玻璃隔断门的设计拉宽了视觉,增强了采光度,餐厅客厅合一使用,既满足了日常生活需求,还增加了活动空间,而且她弟弟素来爱干净,将小屋子打扫得一丝不苟,温馨又舒适,她甚至还能嗅到空气中的一丝柠檬香味。
最让她惊讶的是,屋里除了床书桌椅这些必备家具,连沙发电视柜这种次用家具也配齐了,不仅如此,洗连衣机电视机煤气灶空调电饭锅也一应俱全,比她想象中的好得多得多了,根本就是个豪华公寓嘛。
纪佑希将行李放下来,笑着说道:“是呀,校长说为了我专心学习,特意给我安排了最好的,我第一次来这里时,也被吓了一大跳呢。”
这话他没夸张,比起跟堂哥挤的不到十平方的凌乱猪窝,这里简直就是天堂,有独属于自己的房间,有随时可看的电视机,大冬天地不用哆嗦着手洗衣服,不用面对姑姑那张苛刻的嘴脸,更不用面对一大堆做不完的家务事,每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自由自在。
父母过世后,纪佑希还没享受过独处一隅的空间,刚住进来时,一连好几天醒来,他都以为自己还沉浸在梦乡中,因为这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太不真实了。
外边的天色已不是那么明亮,纪佑希看了眼时间,拿起边上挂的围裙,边往身上套,边对那边的纪宛恬说,“姐姐,你先去休息一会,我去给你做饭。”
纪宛恬哪舍得让弟弟一个人独忙,也跟着弯起了袖子,“我不累,一起做吧,两个人会快点。”
纪佑希知道姐姐说一不二的性格,笑了一下,也就随她了,于是两人分工合作,一个人负责洗菜切菜,一个人淘米做饭,小小的厨房都是他们的说笑声。
忙活了一会,纪佑希想起柳姐刚在机场的叮咛,随口问了句,“姐姐,柳姐之前不是让你回信息给谁吗?你回了吗?”
纪宛恬突地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暗叫了声不好,忙放下手里摘到一半的菜,掉头就往客厅冲。
从包里翻出手机,她按下开机键,焦急地等着手机亮起。
登机之前,她就很自觉地关掉了手机,等到下机后,她忙着去拿行李,后来又遇到了弟弟,就没想起要开机这一回事,哪怕后面柳姐提醒她了,她也很快抛到了脑后。
纪宛恬暗暗估摸了下时间,距离她离开陆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从早上的阳光明媚到现在的夕阳西下,按照陆灏临平常找自己的频率,这会指不定要在那边怎么咬牙切齿呢。
果然,刚一开机,手机就迫不及待地发出一连串的叮咚声,全都是陆灏临发来的短信和未接电话提醒。
想到上次停机时他给自己的警告,纪宛恬后背一阵发凉,战战兢兢地点开最上面的那条信息,屏住气息一看,头皮都麻了。
他大概是已经忍到极限,质问她为什么还不开机的信息后面跟了一大串壮观的感叹号,就是隔着屏幕,纪宛恬都能感觉到那股满溢出来的怒气,捧着手机的手是抖了又抖,没敢马上回过去。
正犹豫着要编什么理由,手机忽然响起清澈的音乐声,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没掉到地上。
屏幕上气势汹汹地显示某人的名字,她在心里哀嚎了一声,认命地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边,陆灏临的声音仿佛裹着岩浆,一字一顿地透过话筒蹿入她的耳膜,“纪宛恬,你是不是想连下个月,下下个月的薪水一起扣光?”
纪宛恬自知理亏,苦着脸道歉,“对不起啊,我……我真忘记了……”
“忘、记、了?”陆灏临咬牙重复她这句话,脸上乌云密布,随时都可能狂风暴雨,“麻烦你告诉我,你脑子里除了钱和吃的,还能记住什么?”
纪宛恬无可辩驳,弱弱地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是不是被她气煞了,陆灏临忽然不说话了,嘴唇抿紧,气氛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纪宛恬心惊胆颤地等了会,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少爷?”
陆灏临重重地冷哼,“少什么爷,应该叫老爷,头发都要被你气白了。”
纪宛恬讪讪然的,语无伦次地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回来看到弟弟了,心里一高兴,就什么都忘记了……”
他不耐地打断她,“行了,知道你宝贝弟弟最重要,比我重要多了。”
这话听着有点酸,还有些说不出的暧昧,纪宛恬心头微微一颤,张了张口,想要接点什么话,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看在她认错态度还算不错的份上,陆灏临没说教很久,训了几句就放过她了,不紧不慢地问,“你现在是回到家了?”
“嗯啊。”
“感觉怎么样?”
不知道他指的那方面,纪宛恬稍加琢磨,识趣地献上最诚挚地感谢,“挺好的,你帮我弟弟安排的宿舍很不错,谢谢你。”
他眉毛一挑,笑得有些得意,“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真是个经不起夸的自恋狂,纪宛恬撇撇嘴角,转而问道:“你现在在哪呢?公司?还是家里?”
陆灏临往后靠上椅背,懒洋洋地把问题丢给她,“你猜,猜对了就证明我们心有灵犀。”
……谁要跟你心有灵犀啊!纪宛恬无语,不理会他的调戏。
没听到她的回应,陆灏临也知道她肯定又在腹诽自己,随手扯开领结,放松地舒了一口气,自顾地解开谜底,“在公司加班呢,还有些事没处理好,估计今晚要在这熬夜了。”
“这样啊……”纪宛恬慢吞吞地回话,抿了抿唇,略显艰难地表达他想要的关心,“那你……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
这话很有效,他嘴角牵起愉悦的浅笑,心情完全由刚刚的阴郁转为明朗,“放心吧,我什么都会做,就是不会做亏待自己的事。”
纪宛恬想象着电话那边他说话的表情,几不可闻地“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了话语。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陷入略显微妙的氛围中,两人似乎都不知该讲些什么,只等着对方打破这片沉寂。
隔了片刻,陆灏临才开口,声音低低地,带着一点试探的味道,“我挂了?”
纪宛恬正愁着这么结束这尴尬的局面,闻言忙不迭地点头:“嗯,你忙吧。”
“好。”
挂断电话后,纪宛恬握住手机,望着屏幕上他之前发的那些信息,神色怔怔的,心绪飘得有点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