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烟睁开眼,看到眼前熟悉的皇城,心中泛苦。
一连几日的预感终于成了真,他的试炼在皇城,那就代表启元国即将面临的灾难与他有关。
眼前突然一黑,一双大手遮在眼前,身后贴上一个温暖的胸膛,明夕拾柔声道:“别想太多。”
这次试炼从规则上看,是单人试炼,但若是有人的执念发生在临近的地方,那么确实可以互帮互助。
他和明夕拾,都回到了皇城脚下,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二十多年过去,两人都没有重返过故国,如今看着熟悉的景象,倒生出些近乡情怯之感。
“我们现在去哪儿?”叶淮烟问。
明夕拾不语,根据他们先前得到的消息,启元国恐有兵变之险,那么到皇帝身边去,消息必然是最灵通的。
可是叶淮烟身份敏感,贸然出现,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当初他殉国那一幕仍留存在记忆里难以忘却,明夕拾也不想让他再面临那种境地。
他本想先带人离开,等查清现在皇城局势后再行定夺,但不等他们离开,皇城中就出来一人骑着马,是个着官服佩刀的侍卫。
两人都认识这身打扮,皇宫中的禁卫。
那人骑到两人面前迅速下马跪地行礼,说:“属下参见太子殿下,陛下有令,命您即刻回宫。”
太子殿下?
叶淮烟侧目看了旁边的人一眼,他差点忘了,明夕拾是明严独子,启元国唯一的皇子。
“你去吧。”他说。
他早该想到,明世宝鉴上可以看到所有人的试炼情况,明严定然一直在关注明夕拾,自然知道他回了皇城的消息。
“你跟我一起回去。”明夕拾说。
那名侍卫抬头看了眼叶淮烟,说:“陛下有令,叶氏后人不得再踏入皇城一步。”
明夕拾冰冷的视线射过来,侍卫低头避过。
“别,他只是传令而已。”叶淮烟怕他迁怒旁人,连忙劝道:“我就在城外吧,有些消息,民间比宫里传递得更快。”
明夕拾自然不能答应,他不想让叶淮烟再受任何委屈。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出现一队人马,朝着他们的方向蒙面而来,侍卫见状大惊,抽出佩刀欲应敌,并向明夕拾解释道:“殿下,这些是埋伏在皇城的反贼,当心!”
两人自然是不怕凡人的,可当想要利用修为自保时却发现,他们的修为被压制了,无法使出来。
那一队蒙面人很快行至跟前,打头的人一身肃杀之气,目光看向叶淮烟,声音冷得像冰:“动手!”
其他人下马,目标直指叶淮烟,没了修为的二人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制服,叶淮烟被打头的那人打晕掳上马背带走。
明夕拾没有盲目追击,而是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沉默不语。
“殿下,回宫吧,陛下该等急了。”
叶淮烟是半仙之体,不会轻易被凡人所伤,既然如此,他便先回去看看,这次试炼究竟是何走向。
·
皇宫,是明夕拾自小长大之地,也是他亲眼目睹叶淮烟自缢的地方,开心和痛苦都在这里,难怪会成为他的执念之地。
明夕拾进宫后,没有先去参拜帝王,而是脚步一转,去了皇后宫中。
他回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宫内,皇后早早等在殿外,见他回来后,泪眼婆娑地拉住他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启元二年,十九岁的明夕拾离开故土,拜入华阳山,如今已过了二十六年,皇后满头白发,与明夕拾站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来是母子。
明夕拾第一眼甚至认不出她,许久过后,才接受了与母亲重聚的事实。
“娘亲。”
这一声称呼出口,皇后哭得更凶,身边的嬷嬷扶着她,也是眼含热泪。
明夕拾虽然贵为太子,但他从未喊过父皇母后,都是以父亲、母亲相称,只有幼时会叫“娘亲”,这一声,勾起了皇后的记忆,这些年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
嬷嬷劝她:“娘娘,殿下回来是喜事,怎么能哭呢,赶紧和殿下多说说话啊。”
皇后这才止住泪水,拉着明夕拾的手进了寝宫。
看着和当初离家时一模一样的儿子,皇后感慨万千,问他在华阳山这些年,都学了哪些法术,和师兄弟相处如何,师父待他严不严厉。
没聊多久,又觉得错过了很多年他的成长,刚下去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明夕拾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在他的记忆里,娘亲是一位非常坚强的女子,从不轻易流泪。
“您莫要伤心了,儿子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可去看过陛下了?”皇后问。
明夕拾自知躲不过,摇摇头说:“不曾,一会儿就去。”
皇后叹了口气,道:“你劝劝他,这些年,他……变了很多,皇位不是那么好坐的,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你不要怪他。”
明夕拾不置可否。
知儿莫若母。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皇后还是一眼看出他心情不好,便换了个话题。
“此番回来是有什么事吗?娘亲知道你在参与七星登位赛的试炼,也看过你之前每一场的表现,不愧是我的儿子,真厉害。”
皇后轻抚明夕拾的额头。满怀慈爱地看着他。
“您看过每一场?”他斟酌道,“那也看到他了,是吗?”
皇后放下手,默默点点头,看不出喜怒,但她主动提起,应当是不反对的。
“他长大了,看不出小时候的样子了,他们叶家,总算还留了一条根,我也能稍稍安心些。”
当年兵临城下,皇后并未随军出征,自然没有见到叶淮烟,后来听说了他以身殉国却觉醒半仙之事,颇为唏嘘。
“那娘亲觉得他如何?”
皇后语气停顿,叹了口气,轻声道:“你父亲那边,恐怕不会同意。”
明夕拾笑了笑,说:“我们两个的事,不需要任何人同意。娘亲,我们将会结为道侣,以后有千百年的时间要一起度过,父亲反对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修仙之人的寿命那么长,他们不过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凡人,就算反对又能怎样呢?
“我希望你开心,所以你喜欢的人,娘亲也会努力去喜欢,虽然以前有过一些不愉快,但他是无辜的。若是早一点认清这点,我当年也不会……唉。”
“不会怎样?”
“不提这些陈年旧事,都过去了。你去看看陛下吧,他肯定在等你。”
“嗯。”
·
明夕拾离开皇后寝宫前往御书房,路上看到很多宫人侍卫来来回回地走动,比刚刚自己进宫时忙碌得多。
见他有疑惑,负责带路的宫人解释道:“刚刚陛下下令,今晚在宫中设宴,欢迎殿下回宫,邀请各位大人进宫赴宴。”
明夕拾感到诧异,各城兵变,宫中难道没有消息吗,还有心情举办宴会?
再说他也没心情赴宴,叶淮烟被人带走,他还要去找人呢。
想到此,立刻往御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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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淮烟醒来后,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华丽的屋顶,身下的床榻柔软舒适,床栏雕刻精美,必然是大户人家之物。
撑起身子坐起,他发现自己处于一间卧室中,房内装饰可看出房子的主人非富即贵。
但他并没有仔细观察,因为房中不止他一人在。
先前那名打头的蒙面男子就坐在桌前,侧身对他,背挺得笔直,脸上的黑布已经取下了,他端起茶低头喝着茶水,似乎没有发觉他已经醒来。
“你是谁?”
那人动作一僵,缓缓放下水杯,扭过头对上他的眼,声音沙哑,说:“小八,你不认识我了?”
小八……
这个熟悉的称呼……
叶淮烟的心在颤抖,精神受到冲击,眼前的人眉眼极为熟悉,看上去有六分像过世的父皇。
“五哥?你是五哥吗?你不是已经……”
叶淮烟猛地停住,他本以为叶樊川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可此时突然意识到,先前寂冥道幻境中,他看到父皇他们自焚于宫中,可那时并没有叶樊川出现!
当初大火后的宫殿里抬出了多少具尸体来着?他想不起来了,是少了一具吗?
“我还活着,当初是明夕拾派人将我从玄音阁救走,送往华阳山,我因此保住了一条命。”
“你去了华阳山?可是那时我……我已经走了……”叶淮烟怔住。
“没有,我没去,我刚出皇城没多久,就见到天降异彩,当时没有多想,后来才知道是你觉醒半仙之体了。”叶樊川淡漠地说着,仿佛那是别人的故事。
叶淮烟却知道,他心里一定很痛苦,自己觉醒半仙之体的契机是意图殉国,五哥得到消息的同时,自然也知道了全家人的死讯。
“当时我痛苦至极,一心想要报仇,便逃离了侍卫看守,意图回皇城,可是新皇登基,全城设卡封禁,我要隐藏身份,根本回不去。”
叶樊川看着他,说:“若当初知道你的下落,我定然不顾一切也要去找你,怎么会让你流落荒境之泽,遭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楚。”
叶淮烟心里一酸,从未对人说过的委屈突然涌上来,“五哥……”
叶樊川突然笑了,抱了抱叶淮烟,柔声道:“还是前段时间无意中在明世宝鉴里看到了你的身影,我才知道你回来了,我的好弟弟,你真是好样的!”
失而复得的亲人就在眼前,温声宽慰着自己,叶淮烟再也忍不住,扑倒在他怀中放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