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清风怎事梦中觉
谢十三2025-10-24 11:275,221

   第二十四章 清风怎事梦中觉

    

   王觉起初自然瞧不见大殿中发生了什么。

   他的视线被鲜血遮蔽,血是从他自己身上淌下来的,灌入喉咙,呛得他开始咳嗽——他尚能听到远处的动静,似乎司徒正在驱赶那几人进入大殿。

   紧接着而来的是意料之中的叱叫声、风声、重物落地声。

    

   外面彻底安静了下来,那几人应当已经进入莲花阵,那沉重的琉璃墙应当也已经落下。王觉止不住咳嗽,心中涌起一种不知向何处悲哭的茫然,他自然知道这几个人已无生机,就算再能见到,只怕也已是偏殿中苍白僵硬的尸体。

   风是冷的,血在冷风中慢慢凝起来,他渐渐能看见一些东西,但又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没听见司徒的脚步声。

    

   司徒这样的身手境界,落地声响自然与常人不同,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脚步声凭空消失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会站在原地丝毫不动?是琉璃墙内发生了什么始料未及之事?

   他勉力想要睁眼,想要开口,喉中却仍旧剧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然后,他便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有人正在地上爬行。

    

   一开始很缓慢、慢慢地开始变快,似乎是一个重伤的人、渐渐正恢复力气。王觉闭着眼,只觉得有人接近了他,伸手来摸捆住自己的长绳。

   这“绳子”是从司徒的金鞭中抽出来的一股,坚固无比,司徒的手法也让人无法轻易挣脱,王觉此刻自然也已发觉此人没有恶意、绝不是司徒,低声道:“这绳子恐怕.....割不断,可取个木棍来,将其......慢慢挑松。”

   来人默不作声,却十分听话,找来了木棍,从他手与绳子的空隙中插入,默默地磨开那绳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觉终于被放了下来,躺在了地上,微微喘着气。

    

   他这才瞧清了面前的少年。

   少年张着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周身布满了泥污与血污,胸前的衣物上有个硕大的脚印,正是方才挨了司徒一鞭、应当入阵的少年之一。王觉悚然一惊,下意识抓住了对方衣袖:“......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少年摆了摆手,忽然挣脱了他的手跑开,用之前司徒留下的小碗,盛了溪水过来、端到他嘴边。

   王觉喝了几口、人也略微平静了些,低声问道:“司徒、那个拿鞭子的人呢?”

   少年指了指大殿的方向。

    

   从这里望过去,琉璃墙果然已经落下,王觉愣了愣:“他自己进去了?”

   少年点了点头。

    

   王觉道:“等等,你是说,他让你留在外面,自己进去。不对.....他不是自己进去的?”

   少年摇了摇头。

   王觉额角青筋狂跳:“他是怎么进去的?”

    

   少年想了想,站起身来,先表演了一个忽然摔倒,然后两腿蹬地,不断挣扎后不断后退,最后又翻身起来,双目殷殷地看着王觉,好似王觉一定能够读懂。

   王觉:“......”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压力巨大,试探着道:“他......摔倒了?”

   少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点了点头。

   王觉:“......有人拉着他,把他拉进去了?”

   少年的目光充满了赞许。

   王觉想了想,又道:“是原本阵中的那几个人,把他拉进去的。”

   少年继续点头。

   “他们把司徒拉了进去,却把你踢了出来。”王觉思路愈来愈清明、语速也越来越快,“他们有没有在你身上放什么东西?”

   少年愣了愣,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开始在身上摸索——他被那奇怪的少女踢出来的时候情形相当混乱,对方动作又快又恨,他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哪儿有功夫去注意对方有没有往他身上塞东西?

   此刻他左右摸索,摸出来个卷成一团的东西,看上去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

    

   王觉接过来展开,只见上头歪七扭八地、用油渍混了泥土,写了两行字:

   机关会停。

   让司徒南进来。

    

   王觉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脑袋嗡嗡响。

   他捧着还在流血的脑袋,忿忿地想:司徒南是谁难道不是六大掌事是一条汪汪乱吠的狮子狗?万一他不来呢?我叫他进去他就会进去的是吗!

   他将这团布往地上一掷,才发现背面角落里还写了一行字。

    

   你可以的!

    

   王觉:“......”

   他深吸了口气,艰难地站了起来,慢吞吞走到殿前,透过琉璃墙去看里头的情景。

   司徒他们几人踪影不见,里头只剩下了两名茫然无措的少女,一切都十分安静,脚下那机关巨兽仿佛真的完全停下了。

   没有新的血迹。

   王觉在原地呆坐半晌,似乎也下定了什么决心,朝那少年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断了舌头的少年连忙又点头。

   王觉:“我想洗把脸,你能帮我打点水来吗?”

   司徒的手段阴损,他如今形容狼狈,以这样的姿态去和司徒南这种人周旋,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少年人很快弄来了水,王觉一点一点地开始擦拭自己露在外面的脸与手,一边擦、一边低声问道:“你叫什么?”

   那断了舌的少年动作一滞。

   王觉省起,道:“抱歉。”

   少年笑了笑。

   仔细看他生得还颇为稚嫩,至多十五六岁模样,此刻捡起了地上方才用来磨绳子的枯枝,在地上飞快地写:我本来的名字,是管事的随意取的,不好听,像小猫小狗。

   字居然颇为灵秀、好看。

   王觉:“你不喜欢从前的名字?你想改个名字? 那你想叫什么呢?”

   少年写:可以叫梅舌。

   王觉:“......”

   少年指了指自己空落落的口腔,咧开嘴笑了笑,又写:舌头没了,反正也装不回去,这辈子说不了废话了,但还可以好好活。

   王觉也忍不住笑了:“那我就叫你梅舌,我们将那边的兔肉热一热,然后一起吃掉罢,你......此刻吃东西方便么?”

   梅舌写:我牙齿还在......你还吃得下吗?

   “其实并不怎么吃得下。”王觉悠悠叹了口气,“但必须多吃一点,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骗人。”

   梅舌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又叹了口气:“吃完我可能还要请你再帮一个忙。”

   梅舌眨着眼睛望着他。

   王觉有气无力地道:“将我......再挂回树上去。”

   

   地底下,火折子被吹灭,一切早已重归黑暗。

   对面甚至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司徒忍了半日,微微动了下已经有些僵硬的手,到底是没有忍住,大声道:“你们要在这里守株待兔.......等幕后的人来?你们疯了吧?”

   鼾声仍在继续,司徒知道他们是怎么睡觉的:那个姓李的小子把绳子截成小段,缚在每个人的腰间,又将绳子另一头系在突出的齿牙之上,如此一来,就算是睡着了翻身,也不至于掉下去。

   地穴中空荡荡的,司徒等了一会儿,等到自己喊话的回声也消失,正以为不会再有人理睬他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声喟叹。

   “我觉得其实你也应该睡一会儿。”

   说话的人声音很好认,全然不清脆、也听不出什么朝气,乍一听闻,有些似那半死不活的王觉,司徒骤然在黑暗中听见她的这把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脊背有些发寒,像急着辩驳一样地道:“如果司徒南不来呢?你们就一直等在这里?”

   衣物的摩挲声。

   黑暗中的冯识以似乎是变换了个姿势,道:“他会来的。”

   司徒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冯识以:“重明牌一共十八块,冯渊既然也带着人下山了,手中就不可能无牌,因此龙泉殿这剩下的七块举足轻重......”

   司徒打断了他:“除却这七块,应当还有十一块。”

   冯识以:“没有十一块,只有八块了。”

   司徒沉默了一小会儿,震惊道:“如今七日还未过半、你们......已经拿到三块了??!”

   “司徒南不是什么蠢货,不会不知道冯渊也下山了。”冯识以悠然道,“加之我们这里的变数,他会更加重视龙泉殿——你们本来约定好多长时间通一次消息?”

   司徒不说话了。

   冯识以:“龙泉殿每日开启一次、晨间入阵,算算时辰,无论生死,午时都应当结束,我猜你之前大约也是这个时辰与司徒南联络......至于联络的方式,我猜是不用亲自来确认的那种,多半是烟花、火信、或者鱼鸟......”

   司徒这回是不敢在说话,生怕多喘口气,又被对方多听出点他原本不想讲的东西。

   冯识以:“你穿成这样,身上也藏不了什么活物,所以大概是个鸣镝——这种东西,你不可能会假手于人,因此这会儿还在你身上。再过一两个时辰,司徒南还看不到信号,总归还是要自己来看看的。”

   司徒:“......他就算来,也不会自己进入阵中的。”

   冯识以:“如果有人劝他进来呢?”

   司徒:“我们都已经进来了,还能有——”

   他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头不远不近之处,盘腿坐在齿轮上的冯识以轻快地笑了起来:“对哦,真是个好问题——还能有谁呢?”

    

    

   王觉倒悬着,吊在同一棵树上,闭着眼、静静地等待。

   听到远处动静的一刹那,他心中微微产生了一丝波动——小半个时辰前,梅舌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重新绑了回去,琉璃墙升起,梅舌带着两个惊魂未定的少女,此刻想必已经按照他的嘱咐下山,找到隐蔽的角落躲藏。

    

   无论是李森罗、司马静,亦或是周眠以及那个“石明月”,都和他没有半分交情,连话也不曾讲过几句。今天早上,他甚至还间接被他们“摆了一道”,若不然,司徒也不会恼羞成怒,将他绑到树上、教他吃了这半天的苦。

   他们是如何笃定自己会留下来,按照布条上的话做呢——王觉想了半天,竟然发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更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真的甘冒奇险、留下来忽悠司徒南。

   或许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和司徒焉知一样,活得无甚意趣,又不甘愿就这样去死,所以看到那么一点点变化、一点点不同,就会拼命抓住那根绳子,不停拉扯,想要看看最后从一片迷雾中拉出来的,究竟会是个什么东西、什么局面。

    

   此刻,他闭着眼睛、屏息等着,果然感觉浑身一松,紧接着便落到了地上,睁开眼睛,先看见了一双天青色的靴子。

   靴子偏窄,显得这人的脚十分的秀气,他睁开眼抬起头,见到一张保养得当、微笑着的脸,于是挣扎地爬起来,道:“司徒掌事......”

    

   须臾宫六大掌事之一的司徒南,如今恰好四十,七八年前万倚楼跑出来发疯的时候,他只有三十多岁,是六位掌门掌教中最年轻的一个,而这几载的山中岁月,好似丝毫未能催折他的风采。

   和前呼后拥的冯渊不同,他看起来竟然是独自来到龙泉殿的,这位向来看上去温和、友善的司徒掌事,就算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保持着一定的风度。他将王觉从地上扶了起来,柔声道:“你好像叫王觉罢?”

   王觉吃力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是在替焉知办事。”司徒轻轻叹了口气,“他的脾气是有些急躁,我等到现在都没有消息,觉得不放心,就过来看一看。你怎么样,觉得还好么?”

   他有一双充满感情的眼睛,望着一个人的时候,总能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心、适意。

    

   王觉声音嘶哑地道:“他......他们都进去了。”

   司徒南柔声道:“谁进去了?”

   王觉闭上了嘴。

   “是焉知同别的人一起进去了么?”司徒南低声问,“他是被人胁迫的么?”

   王觉:“是,他们一共有四个人,两男两女,我......我能听见那边的动静,但瞧不见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似乎有什么办法控制那里面的机关.......后来,他们就挟持着司徒一道进去,那琉璃墙落下来,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墙已经升起来了。”司徒南叹息道,“我方才已经去瞧过,里面没有人,只怕是凶多吉少——是谁将你绑在这里的呢?”

   王觉抬起头来,诚恳地道:“我不知道。”

   司徒南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低声道,“你这么说,绝不是稀里糊涂没搞清楚,也不是故意糊弄我,一定有你的道理,是不是?”

   王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司徒南:“所以,那是谁?”

   王觉闭了闭眼睛,低下头,将喉中的血与痰都咳清,才低声道:“那四个人,男的是李森罗和司马静,女的是周眠和一个我没见过的少女,就是她将我绑起来的。她的武功很高,因此绝不会是山上的杂役,她说她自己是石明月,但我半点都不相信。”

   司徒南:“为什么?”

   王觉道:“因为石明月深居简出,她身上却有晒伤、冻伤的痕迹......也因为我已经猜到她是谁。”

   司徒南:“她是谁?”

   王觉一字字地道:“冯识以。”

    

   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手脚微微发冷,这是他深思熟虑后想出来的一套说辞。想要将司徒南这样的老狐狸骗入阵中,自然要有足够的筹码。他确实已经猜出了冯识以的身份,此刻讲话真假参半,就是想要这只老狐狸放松警惕,然后徐徐图之。

    

   周遭静默了一瞬。

   司徒南望着王觉,半晌,温和地笑道:“原来如此——”

   王觉绞尽脑汁,正欲将瞎话继续往下编,司徒南却忽然站了起来,宽慰他道:“你好好休息、莫要伤神。”

   王觉愣了愣。

   因为司徒南已经撇下他,径直往大殿中走去。

   他愣了会儿,忍不住出声道:“司徒掌事——”

   司徒南停下脚步:“还有什么事?”

   王觉:“您.....您这是要去?”

    

   “哦,我听这机关,似乎已没了响动,大约他们方才破阵,真的误打误撞,有了什么成效。”司徒南笑了笑,“我进去看一看,你且好生休息,不必管我。”

   王觉:“......”

    

   他呆在原地,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打了千百遍腹稿,做了无数种设想,要如何巧妙地将司徒南骗入阵中,实行冯识以他们留下来的“计划”。

   但忽然全都用不上了。

   好比你要去钓鱼,还未装上鱼饵、放下钓竿,鱼已经自己从水里跳起来,跳到你的水桶里去了。

   一时之间,他竟觉得有些恍惚,眼看着面前风度翩翩的司徒南,背着手,走入了那已经完全蛰伏安静下来的七煞莲花阵。

    

    

   脚步声透过头顶的石砖传下来的时候,司徒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

    

   脚步声其实很轻,但透过石砖传到寂静、空旷的地窍之中,声同鼓擂,任何人都不可能错过。他察觉到了,不远处的那几人自然也察觉到了。

    

   他听到有人发出“嘿”的一声嗤笑,声音清脆,大约是周眠。

   又有人道:“来了,准备好了么?”声音优雅、轻柔,应是司马静。

   “随时可以。”另一人懒洋洋地道,“等会要不要点个火先瞧清楚?万一杀错了呢?”

   这是李森罗。

    

   三个人话刚说完,司徒头顶上方,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石板。

    

   “笃、笃笃。”

   三下。

   紧接着有人柔声问:“焉知,是你在下面么?我是四叔。你若听到,便答我一声。”

    

   声音仿佛经过了无数曲折蜿蜒,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司徒想要答话,但无论他叫得如何大声,上面都毫无反应。

    

   “时辰风水俱佳,错不了,咱们要杀的,就是这一个。”

   冯识以平板无波地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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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是我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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