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龙泉黄泉出一泉
谢十三2025-07-31 17:134,784

  

   第十八章 龙泉黄泉出一泉

   

   周眠扑上来的时候林中昏暗,一闪而过的白光亦十分微弱。冯识以刚向后一退,背脊就贴上了粗壮冰凉的树干。

   一柄软剑架在她的脖子上。这剑她可以说已然十分熟悉,正是周眠惯用的那一把——对付冯渊的时候它曾一断为二,此刻又神奇地被拼接了回来,锋与刃皆不见一丝裂痕,想必便是此剑的特殊之处。如今剑周身迸发发出一股寒气,大约是方才在那冰凉的潭水之中沾上的。

   冯识以反过一只手来扒住树干,维持住身体不动,以一个精准的角度,将自己的脖颈正对着剑刃送了上去。周眠原本伸直了手腕向前递剑,被她这极其反常的举动惊了一惊,下意识地动作一偏,剑尖从冯识以脖子旁擦过。

   这厮上半身和脖子却灵活得十分诡异,手脚并用,又一次撞了上来。

   周眠捉剑又一偏,冯识以的脖子却又到了——两个人身形都轻盈,就这么绕着树来回纠缠了几个回合。周眠终于一撅嘴,将剑甩到了地上,一屁股坐在了树枝上,大叫道:“不杀了!烦死了!”

   冯识以下意识也想要跟着坐下来,谁知道屁股一着脚下的枝丫,那瞧着也不算太细的枝条被两个人的体重压得一弯,紧接着“咔嚓”一声,断了。

   周眠这下是真没防备,扎手扎脚地摔了下去,冯识以也没好到哪里去,见周眠狼狈落地,也不敢站得太稳,十分实在地在她身旁摔了个四仰八叉。

   周眠怒气冲冲地坐起来。

   冯识以也坐起来,悻悻地把地上的软剑捡起来,递了过去。

   周眠回头瞪着她,冯识以小声道:“我是瞧你没真的想要杀人......”

   周眠接过剑,眼睛瞪得更圆了,恶狠狠地道:“你是什么大罗金仙菩萨大圣,我还不能杀了吗?”

   冯识以:“人总要睡觉的,你真要杀我,等大家都睡了一剑下来,我立刻就死得不能再死了,何必跑到这小树林里面来,事先同我啰嗦这么多、好叫我有了防备呢?”

   周眠的嘴撅得更高,偏过头去,不说话了。

   林子里重新静谧下来。

   周眠不说话,冯识以也不吭声,隔了好半晌,周眠才轻声道:“阿月会一些观气之术,是在周家的时候我们俩和一个游方的老道士学的,但她在这方面天赋比我高得多,能从人细微的状态判断出很多事来,后来愈来愈精准,这便是大家所说的乌鸦嘴。太上峰上的这个石明月虽然不是真的她,却也会这样的观气之术,只能是她教授的。”

   冯识以沉默了片刻,叹息道:“万一是她信错了人呢?”

   周眠摇了摇头:“阿月是顶顶聪明、也顶顶敏锐的一个人,如果有人要害她,是个坏人,她是绝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出来的。”

   良久,冯识以才轻声道:“你猜得不错,她已经死了。”

   周眠身体微微一颤,但很快平静了下来,声音沉闷地道:“嗯。”

   “各中缘由,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冯识以低声道,“我只能告诉你,我绝没有害过石明月,偶尔利用她的身份在谷内走动这件事,也是她临死前提议的。”

   周眠不说话了。

   仔细想来,七年前他们上山的那一天,确实发生了好几件大事。须臾宫中,冯识以掌掴太子万别梅,而后逃入深林。六大掌事亲自追捕数日后一无所获,万倚楼雷霆大怒,当夜打死数人,至半夜,须臾宫又发大火,几乎烧死太子与皇帝。

   而真正的石明月,恐怕也正是死在那一日。

   周眠深吸了口气,道:“我现在也不想知道了。”

   冯识以扭头看她。

   周眠侧过头,认真地道:“等到了能说的时候,你一定要头一个告诉我。”

   冯识以下意识地抬头:“你不打算逃了?”

   “逃,是因为原来这件事很没有意思。”周眠目光炯炯,压低了声音,语声里带着一丝难掩的兴奋,“不逃,是因为发现了有意思的事。”

   冯识以:“什么事?”

   周眠:“自然是和你一起大玩一场,兼大闹一场。”

   冯识以对上她的眼神,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猜到我是谁了?”

   周眠哈哈大笑:“人又不是孙猴子,会从石头里蹦出来。谁要是猜不出来,谁就是傻子。”

   冯识以也哈哈哈大笑。

   她摸了摸胸口,那张写着“来”的丝绢还被她慎重地揣在怀里——丝绢是前几日凌晨,忽然出现在她茅屋中的草床边的,仿佛是给她的一个什么预兆,在隐晦地告诉她:一切都应当开始了。

    

   周眠没留意到她正在发呆,仿佛也长松了一口气,刚要站起来,手在地上一撑,忽然就愣住了,又放回去,往下一抓。

   冯识以:“怎么了?”

   她口头在问,手上也没闲着,五个手指顺着周眠手旁向下一插,也“咦”了一声。

   “下面好似有东西。”周眠歪过头,“挖?”

   冯识以想了想,兴致勃勃地道:“挖!”

    

   两人说干就干,在昏暗的林子里开始就地刨土。

   二人谁都说不上力大无穷,但一个在此处生活了许久颇有经验,一个又十分会用巧劲,一时进程如飞,不过片刻功夫,湿软的泥土已空出三四尺有余的一个大洞。冯识以率先跳了进去,将手与脸贴在最底下的土层上,随后对周眠使了个眼色。

   周眠会意,也蹲了下来。

   地面微微颤动,下一刻,两人忽然一起动手,立掌成爪,猛地探入地底,从那薄薄的土层下,抓了个人上来。

   此人骤然遇袭,被人一边一个提着胳膊拎了上来,也是惊慌失措,手中握着的利器下意识甩出,直取两人脉门。

   两人也眼神都用不着对上,心有灵犀般同时将手臂往下重重一压、又往回一扳,登时只闻“咯噔”两声,那人被抓住的胳膊双双脱臼,手中的利器自然也落了空——这一下又急又痛,这人再也没有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声音嘶哑、高亢,比她们听过的任何一种人能发出的声音都尖利刺耳,周眠望了眼冯识以,两个人望着地上跪着的、哀嚎着的年轻男子,不约而同地收回了手。

    

   李唐棣还没反应过来,他那面色铁青的小堂弟已经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地从地上架起了他就往外跑。

   李唐棣一手还抓着那个有把手的木棍儿,只觉得自己像个被小松鼠搬来搬去的大松塔,胸口被顶得一癫一癫的生痛,忍不住道:“你停——你做什么?”

   李森罗其实是出了屋子没走几步就听到了惨叫声,下意识觉得附近极其危险,头一个念头就是扛上半死的堂兄先跑路,这会儿被李唐棣出言一打断,脑子也转过来了,悻悻然停手。

   李唐棣叹了口气,道:“只叫了一声就没声了,如果真有什么能一击即中的玩意儿,这会儿跑也来不及——去看看罢。”

   屋旁的司马静显然也被这动静惊醒了,这会儿惊魂未定地挨到李氏兄弟跟前。

   三个人互看几眼,不再说话,径直朝惨叫声发出的方向而去。往林子里走了大约几百步,便见眼前凭空一个大坑,冯识以和周眠站在坑旁,背着手,面色都颇有些尴尬。

   地上躺着一人,正抱着手臂打滚,口中犹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见四周既无猛兽、也无强敌,冯、周二人未蹭到一块油皮,李森罗总算松了一小口气,见地上那人双臂扭曲,几乎弯到了背上,再看站着两人的神情,也将事情猜到了七七八八,不由得有些同情起地上这位仁兄来。

   他走上前去,弯下腰来隔开一丈去瞧那人痛得扭曲的脸,不意外地瞧见了一双八字眉,一张极为愁苦的脸,以及——他眼中缓缓流下的两行血泪。

   李森罗站起身来,低声道:“是陈游。”

    

   在太上峰百多个少年人中,陈游同李森罗一样,是属于很不起眼的那一类人,大家都听过名字、却也并未有过太多的接触,除了知道此人出身江南,有几分遁地的本领,别的居然一无所知。

   此刻他们眼见陈游在地上翻滚、呻吟,五官渐渐渗出血来,一时之间都有些呆愣,隔了好一会儿,冯识以才走了上去,按住他的肩膀,给他接上了手。

   陈游仿佛对冯识以的接近、对周遭情况一无所觉,他的嘶叫声渐渐开始变化、从凄绝的尖利,到野兽般的低吟,双眼茫然毫无焦距,仿佛根本看不见任何人,也无力再站起。

   “不是我们!”周眠打了个寒蝉,立刻澄清,“我就卸......卸了个胳膊。”

   李森罗:“......”

    

   李唐棣已仔细看了会儿陈游,此刻极肯定地道:“他中毒了。”

   司马静皱眉道:“此间与世隔绝,除我们各自来时随身带的兵器,从不许任何毒物进入,这又是哪里来的毒?”

   李唐棣斜暼了眼自己的小堂弟腰间的锦囊,悠然道:“山谷中也不应有十几丈的长绳,能随时把人扎成马蜂窝的暗器,有人能自己制器,自然也有人能自己制出毒药来,难道很奇怪么?”

    

   两人又针锋相对间,地上的陈游情况更加可怖,不过片刻功夫,身上皮肤皲裂开来,露出里面红白的血肉,他喉间咯咯作响,似乎花了极大的力气睁开双眼,眼神有一瞬的清明,望向如今离他最近的李森罗。

   李森罗被他这眼神看得一个激灵,硬着头皮凑近了一些,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谁对你下的手?”

   陈游瞪了他一会儿,张开了口,他的舌头也已经崩裂,鲜血随着嘴角喷涌而出,因此讲话也不再成字句:“七......七块!”

   李森罗愣了愣:“什么七块?”

   陈游:“牌.......七块,龙泉......”

   说到此处,他又惨笑着将手抬起,颤颤巍巍地指向那个被他们挖出的大坑,接着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黄泉,去、不回。”

   说完这句,他那原本就无比愁苦的八字眉拗成了一个更为扭曲的模样,原本所有的挣扎也同时停止,整个人最后的样子,便是这样一个似哭似笑的神情。

    

   他死了,并不是死在在场任何一个人手中。这样的死亡突兀又奇诡,几个少年人不由得都沉默了一会儿。

   李唐棣矜持地站着,不肯去接近那尸体,他不靠近、自诩极有风度的司马静也绝不挪步,李森罗翻了个白眼,蹲下来仔细轻轻将陈游的尸体翻了过来,只见其身上满是泥土与血污,周眠蹲在他身旁,两个人将尸体摸了个遍,除了一对掘土用的钩爪,什么都没找见。

   周眠道:“腰上衣衫破裂,有一道刀伤,毒应该就是这么入体的,除此之外没有外伤,砍那一刀的人知道刀上的毒厉害,所以并没有追击。”

   冯识以道:“大约也不是没有,而是不能。”

   她此刻已经重新跳入大坑,正探身进入李游被他们抓上来的那个小洞,洞里一片漆黑,她横臂一量,道:“周游擅长掘土、只怕身上还有些缩骨的功夫,他被人所伤,情急之下遁地而逃,这地道既然是为逃生所用,自然只要他自己能通过就好。但他能通过,其他人却未必,要追上他,自然也不那么容易。”

   “对方知道他很快就会毒发,因此也不会去费那个功夫。”李森罗倒抽了一口冷气,望着那黑黢黢的地道,“那杀他的人,岂不就在那地道的那......那一头?”

    

   陈游方才说的那几句话,虽然断断续续,但每个人都听清楚了。

   他大约,就是从龙泉殿来的。

   龙泉黄泉去不回,那太上峰无望崖上的龙泉殿,如今究竟变作了个什么样的地方?他们生活了七年的太上峰,如今终于已今非昔比,无力再粉饰太平。

   冯识以从底下一跃而出,瞧了几人两眼,忽而道:“陈游说,龙泉殿有七块玉牌。”

   每个人都望着她,并不做声。

   冯识以坦然道:“我想要那七块牌子。你们有谁也想要的,可以和我一起去,如果不想,便在此处等过七日。”

   周眠抢着道:“我去!我早就说了,要玩一场大的!”

   李森罗声音闷闷地道:“我也去。”

   李唐棣瞧了几人两眼,道:“我留在此处。”

    

   李森罗颇为讶异地看着他。

   李唐棣此刻又恢复了那漠然的神色,似笑非笑地道:“小堂弟,莫忘了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我找到的那块牌子给了你们,已是仁至义尽——你不会还指望我跟着你们胡混罢?”

   李森罗:“你.......可是你......”

   他急得满头大汗,一时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冯识以打断了两人,毫不客气地道:“别可是了,他不想拖累我们。”她一抬手,抛了个小玩意儿过去。

   李唐棣接住,见是个手指长短的铜扣。

   冯识以道:“我那屋子的草床下面有个槽,用这东西插进去就能打开,里头有草药,你自己掂量着用。”

   李唐棣:“宝贝都交代给我了?我卷了跑路怎么办?”

   冯识以呲了呲牙:“那我一定回来咬死你!”

   她又回过头,去看一旁的司马静:“小静,你怎么说?”

   司马静毫不犹豫地道:“我去。”

   冯识以瞧了他一会儿,道:“此行恐怕凶险异常......”

   “我不去的话。”司马静平静地道,“你们这几个人,能找到回来的路?”

   冯识以愣了愣,看向周眠,周眠一脸茫然,又看向李森罗,李森罗不知道看谁,干脆两眼一闭。

   冯识以:“......”

    

   陈游的这条地道是拿来逃命用的,自然不可能挖得很讲究,不但崎岖非常,还十分狭窄,连周眠都钻不进去。四人埋葬了陈游,扒下了他手上的钩爪,一路艰难地往里拓宽。

   他们并没有陈游那样长时间闭气的本领,每挖一段,还需向上挖出一个气口来透气,即便如此,不过几个时辰,每个人均已汗流浃背。

   通道沿着山势渐渐向上。

   几个人之前还互相交谈几句,但渐渐趋于沉默,只因这细长的、昏暗的甬道中,渐渐飘来了一股浓重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味道。

   血腥味。

    

   因地势一路往上,这鲜血,大约就是从上面渐渐地渗入土中的。

   龙泉殿,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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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是我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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