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禾刚想应下来，一道尖利刻薄的声音就横插进来。
“哎哎哎，别乱摸！”
一个烫着时髦卷发的女售货员快步冲了过来，嫌恶地扫了一眼云筱身上的旧衣服。
“摸坏了你们赔得起吗？这可是的确良，金贵着呢！”
“看你们这样子就知道买不起，去去去，赶紧走，免得脏了我的地方。”
云筱吓了一大跳，触电般地缩回小手。
沈知禾脸色一沉，将受惊的小女儿完全护在自己身后，清冷的目光直直射向那个售货员。
“同志，孩子只是喜欢，又没真的摸到，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原本嚣张的售货员都下意识地噎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将沈知禾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看到她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蓝布褂子，眼里的轻蔑更浓了。
“这位同志，我劝你别在这儿碍眼了，我们这儿所有布料都要布票，你们有吗？”
“你们有我自然不会为难，怎么样，拿出来啊。”
沈知禾愣住了，这才反应过来，七十年代，可都是用布票的。
但这个东西她是真没有。
这下尴尬了。
空气仿佛凝固，周围看热闹的人，目光更加肆无忌惮了。
售货员见她一动不动，更加得意了。
她就知道这种人绝对拿不出布票。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忽地响起。
“霆舟哥，你怎么在这里？”
沈知禾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时髦裙的年轻女子，正袅袅婷婷地朝他们走来。
女子约莫二十出头，一头精心烫过的卷发，脸上还化着精致的淡妆，在这普遍灰扑扑的年代里，简直耀眼又张扬。
战霆舟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语气平淡。
“洛雪同志。”
洛雪踩着小皮鞋快步上前，完全无视了旁边的沈知禾母子，目光灼灼地盯着战霆舟。
“真巧啊，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我听说你休婚假了，还以为你……”
她的话说到一半，才像刚刚发现一样，扫过沈知禾和三个孩子，脸上露出惊讶。
“呀，这几位是……”
战霆舟的眉头皱了一下，往旁边移了半步，站到了沈知禾的身边。
“我妻子沈知禾，和我们的孩子。”
洛雪脸上的笑容僵住，眼底飞速闪过一抹嫉妒。
当初婚礼的时候她不想看见战霆舟结婚，所以称病没去，自然也没见到那个传说中的疯女人。
原以为在乡下长大的女人肯定都粗鄙的很，结果这个你不仁竟然这么好看？
这让她怎么能接受！
但她毕竟是在文工团这种人精扎堆的地方混的，不过一秒钟，就又恢复了那副热情完美的笑脸。
“原来是嫂子啊！哎呀，你瞧我这眼神！”
她亲热地一把拉住沈知禾的手。
“早就听说战参赞结婚了，婚礼那天我们文工团有演出任务，我没能去成，真是太遗憾了！没想到嫂子这么年轻漂亮，跟我们战参赞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
沈知禾在心里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
“你好。”
自己在这里站了半天，这洛雪真就当看不出来她和战霆舟的关系？
是不是故意的，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洛雪也不在意，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转过身，对着那个还在发愣的售货员，语气陡然变得严厉。
“你怎么回事？眼瞎了吗！怎么能这样对待顾客？你知道这位是谁吗？这可是战参赞，真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她说着，从自己的小皮包里潇洒地掏出厚厚一沓崭新的布票，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
“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布料，都拿出来给我看看！”
做完这一切，她故意朝着沈知禾投去挑衅的眼神。
这个乡下女人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吧？
让她仔细瞧瞧，可不是谁都能跟霆舟哥称上一句门当户对的！
那女售货员的脸变的惨白。
这个男人，竟然是外交部的战参赞！
自己只是个售货员，得罪了这样的大人物，她这份工作可赔不起啊
“对、对不起！战参赞！战夫人！”售货员对着沈知禾连连鞠躬，“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狗眼看人低！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
她手脚麻利地，把柜台里所有压箱底的好料子都搬了出来，堆在沈知禾面前。
洛雪得意地瞥了沈知禾一眼，等着看她感激涕零的表情。
可她失望了。
沈知禾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些布料，仿佛这些东西早就司空见惯一样。
洛雪心里咯噔一下，险些以为她看穿了自己的意图。
殊不知，沈知禾只是在心里感叹。
这就是布票啊，要是这些东西能带回到二十一世纪，应该会特别值钱吧？
洛雪被她看的心惊，面上依旧是那副热情亲昵的模样，上前一步，又想去挽沈知禾的胳膊。
“嫂子，你可千万别介意，这些百货大楼的售货员啊，就是势利眼，看见穿得朴素点的就想踩一脚。”
沈知禾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
洛雪的手僵在半空，也丝毫不觉得尴尬，顺势就指向了那堆布料。
“这么多布，挑着也费劲。嫂子，我帮你挑几件吧？我在文工团，天天跟演出服打交道，对服装搭配最有心得了！”
沈知禾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自顾自地挑拣起来。
她纤长的手指在一堆鲜亮的颜色里划过，最后捏起了一件压在最底下的外套。
“嫂子，你看这件怎么样？”
她将那件衣服抖开，举到沈知禾面前，笑得一脸真诚。
“这件土黄色的列宁装，多稳重啊，最适合嫂子你这种沉静的气质了。”
“而且嫂子从乡下来的，穿这些衣服才能衬你。”
这话说的，就差指名道姓说沈知禾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了。
沈知禾仔细看了她手中的 衣服。
那是一件款式老气横秋的男女同款外套，颜色是那种最显人黑黄的土黄色，宽大的版型，谁穿谁像个移动的麻布口袋。
这哪里是推荐，分明是想让她当众出丑。
战霆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不懂什么服装搭配，但也看得出那件衣服的不合时宜。
洛雪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他刚想开口拒绝，却被沈知禾抢了先。
“好啊，那就试试。”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洛雪眼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蠢货，还真上钩了。
战霆舟则是不解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写满了探究。
她又搞什么鬼？
难道她真喜欢这种类型的衣服？
看来以后沈知禾的衣服还是让妈去买，战家的媳妇穿这样的衣服出去，太丢面子。
更衣室的门帘一晃，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沈知禾看着手中的衣服，嘴角勾起。
想让她出丑？
上辈子在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比这恶心百倍的盘外招她都见识过。
这点小儿科的伎俩，还真不够看。
她慢条斯理地将那件土黄色的列宁装反过来穿在身上，从头上拔下一根黑色的钢丝发卡，在背后将宽大的腰线利落地收紧，又伸手将那呆板的领子向外翻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