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知禾不一样。
她被他牢牢攥着手,能清楚地感觉到,男人在李将军拍他肩膀的那一刻,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
这男人,在紧张?
她下意识地抬眼,视线恰好扫过他的侧脸。
灯光下,他冷毅的下颌线依旧分明,但那截好看的耳朵根子,却红得像是被人用开水烫过。
呵。
沈知禾心里忽然就乐了。
原来是个纸老虎,看着唬人,一戳就破。
还挺……可爱的。
李将军的道贺像是一个开关,宴会厅里压抑的气氛被打破,重新变得热络起来。
那些刚才还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宾客们,此刻都换上了一副热情洋溢的笑脸,端着酒杯围了上来。
“哎呀,霆舟,恭喜恭喜!这俩小子,长得真精神!”
“可不是嘛!瞧这闺女,跟洋娃娃似的,跟战参赞小时候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战太太真是好福气,又端庄又大方,一看就是会持家的!”
这些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场面,谁也说不清。
但沈知禾是谁?
在沪上名利场里泡大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她一手被战霆舟牵着,一手揽着大豆儿和二豆儿,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不卑不亢地一一回应。
“谢谢叔叔夸奖。”
“阿姨过奖了,您这身衣服真好看。”
三个孩子也出奇地乖巧,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父母身边,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眼前这些大人。
这一家五口站在一起,男的英俊,女的明艳,孩子可爱,画面和谐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可这幅其乐融融的画面,落在角落里某个人的眼里,却比针扎还难受。
战明玥死死攥着手里的杯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怎么也想不通!
凭什么!
那个在筒子楼里被人人喊打的疯女人,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人人艳羡的战太太?
还有那三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种,怎么就成了战家的宝贝疙瘩?
爷爷是疯了吗?!
苏婉悄无声息地挪到女儿身边,压着嗓子,从牙缝里挤出警告:“今天你给我安分点!老爷子正在气头上,你要是再闹,信不信他真把你赶出战家!”
“妈!”战明玥不服气地撇嘴,“你就甘心让那个女人……”
“闭嘴!”苏婉厉声打断她,“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那三个孩子……确实是战家的种。你没看见你爷爷多宝贝他们吗?你现在去闹,就是往枪口上撞!”
母女俩正僵持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颠颠地跑了过来。
三豆儿仰着巴掌大的小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苏婉,怯生生地举起手里一小块用手帕托着的奶油蛋糕。
“奶……奶奶!”
她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把蛋糕往前又递了递。
“给你,吃!”
这一声奶奶,劈得苏婉浑身一僵。
她呆在原地,看着那块奢侈的奶油蛋糕,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战明玥见状,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扭头就走。
她那个嫌恶的眼神,像一把刀子,直直戳进了三豆儿的心里。
小丫头被她那个样子吓住了,举着蛋糕的小手僵在半空,嘴巴一瘪,眼圈立马就红了,金豆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沈知禾一直用余光注意着这边,看到女儿哭了,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走了过来。
她蹲下身,把三豆儿搂进怀里,用自己的手帕笨拙地去擦她脸上的眼泪。
她的动作实在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生疏,可那份小心翼翼的温柔,却揉进了骨子里。
“怎么了宝贝?跟妈妈说。”
“姑……姑姑……凶……”三豆儿抽抽搭搭地,一双小手紧紧攥着沈知禾的衣襟,哭得直打嗝。
沈知禾抱着女儿的手臂一紧,抬眼看向战明玥消失的方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很好,她记下了。
她抱起三豆儿,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乖,不哭。姑姑可能是今天心情不好,不是故意凶你的。”
“我们三豆儿最大方了,不跟她计较,好不好?妈妈带你去那边吃核桃酥。”
苏婉尴尬地杵在原地,看着沈知禾抱着孩子走远的背影,那女人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她心里头五味杂陈,像打翻了酱油铺子,又酸又涩。
自己好歹是战家的女主人,是战霆舟的亲妈,今天却被一个刚进门的儿媳妇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孙女,当着半个京圈的面,弄得下不来台。
可……可那小丫头刚才仰着脸,奶声奶气喊她奶奶的样子,又确实像个小钩子,在她心上挠了一下。
苏婉捏紧了手心,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宴会厅里推杯换盏,喧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沈知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三个孩子,悄悄从侧门退了出去。
招待所的休息室里,暖气烧得足。
她总算能松口气,开始手忙脚乱地帮孩子们脱身上那套笔挺却憋闷的小西装。
大豆儿和三豆儿还好,二豆儿那件小马甲的扣子,也不知是怎么设计的,又小又滑,沈知禾憋红了脸,指甲都快抠断了,那粒牛角扣就是不听使唤。
急得她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这活儿,比她前世在华尔街跟那帮老狐狸谈几个亿的合同还费劲!
“我来吧。”
一道低沉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在门口响起。
沈知禾一抬头,就看见战霆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那里,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
他也没等她反应,迈开长腿就走了过来,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半蹲下身子。
=骨节分明的大手捏住那颗小小的纽扣,只轻轻一旋一勾,扣子啵的一声就开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就在他解开扣子的那一瞬间,他的指背,不经意地擦过了沈知禾的手背。
一股酥麻的电流,从皮肤相触的地方噌地一下就蹿遍了全身,沈知禾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谢谢。”
她触电般地收回手,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头也跟着垂了下去,压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