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从灰白彻底沉入墨蓝。
寒风刮了多久,沈知禾自己都忘了,直到两道雪亮的车灯由远及近,照亮了整个院子。
战霆舟的军用吉普车,稳稳地停在了院门口。
他刚推开车门,长腿一迈下了车,还没来得及掸去身上的寒气,目光就定住了。
院子中央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一道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站着。
战霆舟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离得近了,才看清那张冻得毫无血色的小脸。
是沈知禾。
她的嘴唇已经从发白变成了青紫色,长而翘的睫毛上,竟然凝结了一层细细的白霜。可那双眼睛,在车灯的映照下,却亮得惊人,像两簇在冰天雪地里不肯熄灭的火苗。
战霆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怎么回事?”
正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苏婉听到汽车声,立刻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堆满了慈爱又无奈的笑容,那变脸的速度,堪比戏剧大家。
“霆舟,你可算回来了!”
她快步走下台阶,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院中僵立的沈知禾,叹了口气。
“你这媳妇……唉,我知道她是乡下来的,不懂规矩,我想着教教她咱们家的礼数,可她倒好,一句都听不进去,还当着下人的面跟我顶嘴!”
好一招恶人先告状!
战霆舟的目光在自己母亲和沈知禾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苏婉那张表演过度的脸上。
“具体发生了什么?”
苏婉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劲。
按理说,霆舟看到这幅景象,不该是先质问沈知禾吗?怎么反倒像审问犯人一样审问起她这个亲妈了?
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
她索性把心一横,添油加醋地哭诉起来:“她啊,仗着给你生了三个孩子,进了战家的门,就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我让她以后早起点,学着伺候公婆,她竟然跟我说什么新社会,妇女能顶半边天!霆舟啊,我们战家,什么时候出过这么没规矩的媳妇!”
战霆舟的视线,终于缓缓移向了沈知禾。
“是这样吗?”
沈知禾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可当他的目光落在身上时,一股倔强的气血却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不能输。
“婆婆让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伺候您和爸的洗漱。说丈夫回家,我要第一时间端茶递水,脱鞋换衣。还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冷硬的打断。
“够了。”
战霆舟抬了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苏婉的嘴角,立刻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她正准备开口,再给沈知禾安上几条罪名,却见战霆舟转向了她。
“妈。”
“现在不是大清朝。沈知禾是我的妻子,战家的孙媳妇,不是买回来的佣人。”
苏婉脸上的笑容僵住,呆立在原地,眼珠子瞪得滚圆。
他……他说了什么?
他竟然为了这个贱人,顶撞她这个亲妈?
战霆舟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再给她。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沈知禾面前,利落地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厚实的军呢大衣披在了她单薄的肩上。
“进屋。”
沈知禾愣住了。
她做好了所有准备,准备一个人舌战群儒,准备把事情闹大,甚至准备好了鱼死网破。
却唯独没想过,他会站在自己这边。
她拉了拉衣襟,将自己缩进那片温暖里,几不可闻地道了一声:“谢谢。”
战霆舟的视线,落在沈知禾泛着青白的嘴唇上,眉头拧得更紧了。
“管家!”
“拿暖炉和姜汤来!”
“哎!好嘞!”管家像是得了大赦令,一溜烟就往厨房跑。
苏婉站在台阶上,看着儿子对那个女人无微不至的关心,看着自己彻头彻尾地沦为背景板,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她养了二十八年的儿子!她引以为傲的儿子!
现在竟然为了一个乡下女人,当着下人的面给她没脸!
“霆舟!你怎么能……”
她尖利的声音刚起了个头,就被一道更冷的男声截断。
“妈。”
战霆舟终于回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里的警告意味。
“我希望这个家,能和睦相处。”
“您明白我的意思。”
苏婉张了张嘴,后面的话被这眼神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
她当然明白!
这哪里是希望,这分明就是警告!警告她再敢动沈知禾一根手指头,他这个儿子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好,好得很!
苏婉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转身进了屋,将门摔的砰砰响。
管家的动作快得很,没一会儿就端着一个铜制的小手炉和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跑了出来。
战霆舟伸手接过那碗冒着辛辣甜香的姜汤,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扶住了沈知禾的手腕,将温热的瓷碗塞进她冰冷的手心。
“喝了。”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硬邦邦的,可沈知禾却不觉得冒犯。
她小口地啜饮着,辛辣的暖流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胃里,那股暖意迅速扩散,手脚的麻木感渐渐退去。
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了。
“孩子们呢?”
头顶上,战霆舟的声音再次响起。
沈知禾放下已经空了的碗,身上暖了,脑子也转得快了些。
“在爷爷那里。我怕他们看到……”
她的话没说完,但她知道他懂。
一个母亲,怎么能让孩子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战霆舟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那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
“去接他们回来吧。”
话音落下,沈知禾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半步的距离,并肩朝着灯火更明亮的老爷子院里走去。
沈知禾拢了拢战霆舟还披在她身上的军大衣,那上面还残留着他清晰的体温。
很陌生,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一路无话,静得只能听见两人踩在薄雪上发出的沙沙声。
就在快要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沈知禾忽然停住了脚步。
“谢谢。”
战霆舟的脚步跟着一顿,侧过头,昏黄的灯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谢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