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磨蹭,车子还是停在了黑皮家门口。
我下车,敲门,家里没人。
其实在来的路上我都想到了,黑皮不可能在家。
他相依为命的亲妹妹消失了,他肯定是疯了一样四处去找,怎么可能还待在家里?
家里找不到黑皮,我只能去别的地方找。
我对桂南市不熟,但是找黑皮我有捷径,不用满大街跑。
我打听到一家铁鹰帮名下的赌场,进去玩了两把就开始闹事,非要黑皮出来说话。
赌场经理是个小年轻,他用赌场惯用的那套手段,就是给两张赠分卡想打发我,被我骂回去了:
“你他妈耳朵塞驴毛了?叫黑皮出来,我找他。”
小年轻看我的穿衣打扮和气势,不像个好惹的东西,又从兜里掏出十几张赠分卡递给我:
“哥,消消气。大家都是出来玩的。你刚才输的那些钱,我给你补上。”
我都要气笑了,这小年轻和当初在赌场的我一样,以为有泼皮无赖闹事,塞几张赠分卡就没事了。
看来只是吵闹几句,事情不算大。我得搞出大动静,才能把黑皮引出来。
我伸手,拿起一把凳子就砸游戏机。只一下过去,木头凳子就四分五裂。
凑在跟前看热闹的几个赌徒被吓到,嘴里骂骂咧咧地往后躲。
我拿着手里只剩半截的凳子腿,用尖锐的木头茬子指着看赌场的小年轻:
“叫黑皮出来,不然我他妈弄死你。”
小年轻被我吓的脸都白了,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苍老厚重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你是霍九山的人吧?”
我还没回头,心里就“咯噔”一下。
谁这么厉害,能在桂南市的地盘,认出我是九爷的人?
等我转头去看时,才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瘦老头。
瘦老头的身高最多一米六,双颊无肉,眼睛却炯炯有神。头发白的多黑的少,软踏踏的,像淋了雨一样贴在头皮上。
旁边的小年轻退到瘦老头身后,低声对他说:
“明爷,这人输了不到三百,闹事。给他三百块钱的赠分卡还不行,还在这闹事。”
明爷?褚时明?难道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就是铁鹰帮的老大,褚时明?
诸时明手里拿着一个玛瑙石嘴的小烟锅,小年轻这边才说完话,诸时明就转身过去,抬手就给了小年轻一巴掌。
“啪”。
特别大声的一巴掌,小年轻的脸上瞬间爆起五道手印,人也被打懵了。
我也懵了,但是不得不佩服,诸时明确实很有手段。
他这一巴掌打到小年轻的脸上,灭的却是我的嚣张气焰。
诸时明打了小年轻,又转身看我,没有肉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小孩子,别跟他一般见识。你要找黑皮?他不在,有什么事可以给我说。”
诸时明很有当老大的气势,他也不问我找黑皮什么事,直接让我有事找他,意思他能替黑皮做主。
我毕竟跟着九爷混了两年,风里雨里的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也不可能被诸时明的气场吓住:
“明爷,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钻石的事,以及绑架黑皮妹妹的事,肯定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这牵扯到九爷的面子,得回避一下。
我对诸时明说话时不卑不亢,完全没了刚才撒泼闹事的无赖样子。
诸时明打量了我一眼,微微点头:
“旁边的宝味斋,我才开的酒楼。小兄弟赏脸,我们边吃边说。”
诸时明往赌场门口走去,我紧跟着他。
宝味斋酒店,比鹭港市最大的喜来华大酒店还要上档次。一进门,两边八位迎宾小姐直接弯腰九十度:
“欢迎光临。”
一个穿着黑西装的酒店经理看见诸时明,一路小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迎接诸时明:
“明爷好。”
诸时明目不斜视,直往二楼上去:
“上几样好菜,我今天招待贵客。”
酒店经理弯腰后退两步:
“好的明爷,我这就去安排。”
二楼的包间,红木大圆桌能坐十人。诸时明拉开两把真皮靠背的椅子,很客气地礼让我:
“坐。”
我也客气:
“明爷的地盘,还是您老先坐。”
诸时明屁股一沉坐下,我这才跟着坐下。
一个服务员进来到茶水,诸时明让她把茶壶放下,人出去。
服务员都不敢抬头看诸时明一眼,弓着腰后退着离开。
包间门被轻轻带上,我正要起身拿茶壶给诸时明倒水,没想到他淡淡开口:
“听说霍九山最近遇到点麻烦?”
诸时明一句话,问的我拿着茶壶都不知道干什么了。
不是说黑皮吗,怎么扯到九爷身上了?
我还想给诸时明倒水,可他放着眼前的烟灰缸不用,把小烟锅里的烟灰弹到了茶杯里。
我看了一眼诸时明,他也看着我,眼神里有很重的杀气。
我还想着自己毕竟是小辈,给他倒杯茶,接下来的谈话可能会好进行一些。
现在看诸时明的态度,他完全不接受我套近乎,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我心想,既然他敬酒不吃,那我们就别浪费时间,直接就开门见山吧。
“明爷,我们九爷遇到的麻烦,和你们铁鹰帮的黑皮有关。上次九爷请你们铁鹰帮说合了一件事,结果黑皮在那件事里,拿走了九爷的一点东西,九爷希望我能帮他找回来。”
诸时明问我:
“什么东西?”
我说:
“钻石,一千万的钻石。”
诸时明眼神淡漠,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霍九山那边有什么证据吗?”
我:
“……”
诸时明:
“黑皮的妹妹失踪了,是你们干的?”
我:
“……是,九爷的意思,让黑皮拿钻石换人。”
诸时明:
“说黑皮拿了钻石,你们有证据吗?”
我:
“……”
包间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穿着黑色制服的酒店经理进来:
“明爷,给您上菜。”
诸时明用玛瑙石嘴的小烟锅敲了一下茶杯的边缘,茶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酒店经理开始上菜。
八个菜,四荤四素。每个菜都很精致,还有一个飘着鸡蛋花的汤。
酒店经理摆完菜就出去了,诸时明不说话,只看着我。
诸时明不愧是江湖人,从头到尾没说一句废话,直接把我问成了哑巴。
我承认了黑皮的妹妹被九爷绑架,但是我没有证据证明,钻石是黑皮拿的。
九爷也没有证据。
诸时明抽完一锅烟,又塞着烟叶点上一锅。
诸时明抽了一口烟,烟锅里压的很瓷实的烟叶,猛然冒出指甲盖大的一片火光。
诸时明不说话,只把那个烧的滚烫的烟锅嘴子倒扣在餐桌上。
这么高档的酒店,连餐桌上的一次性塑料桌布都是厚实又紧致的,上面还带着压花。
诸时明的小烟锅放上去,那个塑料的桌布一下子就被烫的收缩了一大片。
“小兄弟,既然你不想说话,那就吃饭。吃完饭,你就回去,顺便帮我给霍九山带句话。”
诸时明气场很足,我下意识地支棱起耳朵听他说话。
“霍九山那一千万钻石,黑皮没拿。你回去给霍九山带话,让他把黑皮的妹妹放了。三天后见不到人,我们铁鹰帮就会亲自去你们胜义堂找人。”
诸时明说完就站起来:
“小兄弟,你慢慢吃,我就不陪你了。”
诸时明走了,我呆若木鸡。
九爷这事让我办的,真是稀碎的不能再稀碎了。
本来九爷让我带话给黑皮,是为了威胁黑皮。
现在倒好,我给九爷带回去一个威胁,还是来自铁鹰帮老大的威胁。
我哪还有心情吃饭,出门就给九爷打电话。
电话那头,九爷罕见地沉默着,沉默着……
快六月了,天气已经很热,可我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九爷不说话,我也不敢开腔。
过了好大一会儿,九爷才说了四个字: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没事。诸时明只让我给你带话,没有为难我。”
九爷“嗯”了一声:
“你先回来。”
九爷说完就挂了电话,而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如果我能在诸时明去见九爷之前,把那一千万的钻石给诸时明,再让诸时明拿钻石去换黑皮的妹妹,是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是一个很愚蠢,很没用的想法。因为我现在还在桂南市,我根本没时间去琪哥家拿钻石,更不可能让诸时明拿钻石去换人。
就算我把钻石给诸时明了,他也一定会告诉九爷,钻石是我给他的。
一旦九爷知道真相,他肯定会觉得我在玩他,那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而我之所以有这个很愚蠢的念头,是因为诸时明的突然出现,让我真切地感觉到,一旦铁鹰帮和胜义堂这两个大帮派开战,绝对是一场血流成河的火拼。
我害怕了,我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那种害怕。
就像上次鬼脸背叛九爷,那么多人死伤在我面前。我事后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后脊梁冒冷气。
其实这次的事情,我比鬼脸做的还过分。
鬼脸只是牵扯了一个跑运输的车队,而我给九爷引来了一个大黑帮。
九爷的电话早就挂断了,我还站在电话亭,脑子里嗡嗡嗡的。
腰里的寻呼机响了,是琪哥联系我。
我就着手边的电话亭给琪哥打过去,他也催我赶紧回鹭港。
“九爷已经联系手下所有的兄弟,还去其他帮派借人手了,你赶紧回来。”
我的老天爷,九爷还去其他帮派借人?这……这到底要闹多大啊?
我整个人全都乱套了,开着车晕晕乎乎往回走,路都走错了。
一千万的钻石,哪里是什么逆天改命的财富,分明就是催命的恶符。
车子走走停停回到鹭港,九爷在他东郊的别墅等着我。
也不能说是等我,九爷在别墅的后花园搭了酒水棚,所有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弟兄们,全都集中在这里。
周围是赏心悦目的绿植,上百个大圆桌分成五排,黑压压的坐满了人。
抽烟的,喝茶的,和周围人低声说话的。现场上百号人,气氛凝重又低沉。
琪哥和我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他也是眉头紧锁:
“九爷说了,钻石的事没有谈的可能性,那就只能开战。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兄弟,是九爷从其他帮派借来的。我们自己的兄弟,在戏台那边。”
我心里乱成一锅粥,只能勉强接琪哥的话:
“就说……这些人……看着都面生……”
琪哥两根指头夹着烟,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人:
“那个,曹秀才。上次和你在红槽会上过擂台的,记得不?”
我僵硬着脖子看过去,文文弱弱的一个男人,确实是曹秀才。
“记得他……他也来了?”
琪哥“嗯”了一声,又伸手指着另一桌上的一个人:
“那个人,听他自己说,你们俩还打过一架?”
我又顺着琪哥指的方向看过去:
“……不……不认识。他谁啊,怎么一副病的快死的样子?”
琪哥勾着嘴角,似笑非笑:
“他的外号就叫病痨鬼,长兴帮的打手。他们帮主黄金义,和九爷关系不错。”
提起黄金义,我立马想起病痨鬼是谁了。
就是那个豁嘴,我才来鹭港,豁嘴在歌舞城调戏我表嫂。我们因为这事结仇,豁嘴请病痨鬼来教训我,结果病痨鬼大劈叉扯了蛋,还是我送他去医院的。
琪哥继续给我介绍别人,百十号人,竟然个个有来头。不是这个帮的打手,就是那个帮的铁拳。
琪哥介绍的很起劲,他的意思是有了这些人,九爷这一战必胜无疑。
可我看着满院子的人,不知道真的一战之后,还有几个人能活着坐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