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比风雪更冷的死寂。
巴特尔巨大的身躯矗立在雪地中央,像一尊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魔神。
他脚下,是尚未凝固的血泊,如同绽开的死亡之花。
朝鲁躺在血泊中,他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混合着雪水滚落。
巴特尔平静地活动着沾满血迹的手指,缓缓扫过死寂的会场。
乌穆沁的阵营,一片惨白。
汉子们脸上满是愤怒。他们看着血泊中挣扎的朝鲁,那是他们部落最耀眼的星辰,是他们未来的希望。如今,星辰陨落,希望被生生折断。
巴图首领站在高台上,身体微微佝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扶着围栏的手在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灰败的死寂。娜仁托娅被族人死死抱住,她不再挣扎,只是无声地流泪,泪水在冻得发红的脸颊上滑落,留下冰冷的痕迹。
她看着血泊中的朝鲁,又看向场中那个如同魔神般的巴特尔,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乌力吉的阵营,则弥漫着兴奋。
“巴图首领,”巴根的声音打破了死寂,“长生天在上,那达慕的规矩,三局两胜。现在,我乌力吉的巴特尔,已经胜了两局。这苏鲁锭,金刀,美酒……”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高台下被族人搀扶着的娜仁托娅,“……还有你们乌穆沁草原最明亮的明珠,娜仁托娅,按照规矩,都该归我乌力吉所有了。”
他绿豆小眼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猖狂和挑衅:
“不过嘛……长生天仁慈,草原的规矩也讲情面。巴图,我的安达,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他肥手指指向死寂的乌穆沁阵营,“你们乌穆沁,还有没有勇士敢站出来?还有没有不怕死的巴特尔,敢挑战我乌力吉的雄鹰?”
没有了。
所有人都知道。
巴图的阵营不会有人参战。
乌穆沁除了托娅之外就是朝鲁最强。
原本这次那达慕,朝鲁本该是天选之子,拿下金刀,迎娶托娅成为未来的首领,并且带领乌穆沁继续走向辉煌。
可没想到乌力吉部落出现了一个巴特尔。
彻底将他们的打算击碎。
“怎么?都哑巴了?刚才不是叫得挺欢吗?乌穆沁的雄鹰呢?都折了翅膀了?哈哈哈!”
巴根刺耳的狂笑声在风雪中回荡,像刀子刮在乌穆沁每个人的心上。巴特尔站在那里,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连朝鲁都败了,败得如此凄惨,谁还敢上去送死?谁还能上去?
巴根满意地看着这死寂的绝望:“看来是没有了。那……”
“我。”
一个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猛地转头。
我分开人群,从角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我走到会场中央,站在那片尚未凝固的血泊边缘,站在巴特尔巨大的阴影下。
“我出战。”我看着高台上的巴图,声音平静,“为乌穆沁部落出战。”
死寂。
比刚才更深的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乌穆沁的汉子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巴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汉人?”
“你一个汉人杂种,也配代表乌穆沁出战?哈哈哈!笑死我了!巴图!我的安达!你们乌穆沁是没人了吗?要一个外来的汉人替你们送死?哈哈哈!”
巴特尔那双死水般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聚焦在我身上。
他像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裁判也愣住了,他看看我,又看看高台上的巴图,迟疑地开口:“李安达……你……你确定?按照草原的规矩,外族人可以独立参赛,但若代表部落出战……”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意味着你将与部落荣辱与共,生死相系。若你赢了,你便是部落的巴特尔,享有部落的荣耀,也承担部落的责任。你……愿意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风雪在耳边呼啸。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绝望的、惊愕的、复杂的眼神。
我想起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推开旋转门,想起萨仁老板娘那带着油光和精明算计的笑容;想起娜仁托娅递过来的那碗滚烫的羊奶,她清脆的笑声像草原上的银铃;想起篝火晚会上,烤羊肉滋滋冒油的香气,汉子们粗豪的劝酒声,姑娘们旋转跳跃的裙摆,老额吉们苍凉悠远的歌声……那些粗糙的甚至有些吵闹的温暖,像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在冰冷的记忆深处悄然流淌。
当然,还有那瓶“醉八仙”。
我深吸一口气。
“我确定。”我看着裁判,“我为乌穆沁部落出战。”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猛烈的哗然!
“他疯了?!”
“一个汉人?代表我们乌穆沁?”
“他凭什么?!”
“为了娜仁托娅公主?他配吗?”
“送死!纯粹是送死!”
乌穆沁的汉子们议论纷纷,眼神复杂,有震惊,有不解,有怀疑,甚至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愤怒。
巴图首领看着我,眼神里的惊愕更深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缓缓闭上了眼睛。
巴根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拍着肥厚的大腿,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好,好!有种!巴图!你们乌穆沁找了个好巴特尔,一个汉人巴特尔!哈哈哈!真是长生天开眼!巴特尔!”他指着场中的我,声音带着残忍的兴奋,“给我好好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汉人巴特尔!让他见识见识,草原的规矩,不是他这种杂种能碰的!”
巴特尔缓缓转过身,巨大的身躯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他低下头,那双死水般的眼睛俯视着我。
“汉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你的腿,也想要吗?”
风雪呼啸着卷过会场,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我的腿,就在这里。”我开口,“有本事,来拿。”
雪原上,只有猎人和猎物。
而我,从来都不是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