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往事随云
电子鱿鱼2025-09-30 14:594,038

我冷哼一声,大步跨进暖烘烘却气味杂乱的屋子。

河州的冬天实在太冷,太阳刚下山不久,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是天寒地冻。

陈九斤赶紧把门关上,隔绝了大部分风雪声。

“宝爷您坐!”他把我往沙发上让,自己则像摊烂泥一样瘫在旁边的单人椅里,喘着粗气。

屋子里灯光明亮了些,我在手心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

“说吧。”我没坐,就站在沙发旁,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陈九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飘忽,仿佛回到了某个惊心动魄的场景:

“说起来这也是我入要门的一个契机……那是…十二年前的年深冬,我还没有入要门,我记得比现在还冷。以前我在城东那片老林子旁边跑点小活儿…收点山货啥的您知道。那天货收得不顺,下午天阴沉沉的,风跟刀子似的。我开车去那山洼里,想顺道捡点干柴火回去。”

他咽了口唾沫,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接着说:

“那地方背阴,积雪老厚,挨着铁路。把面包车停在荒草坡子后面,我就拎着个麻袋上山了。刚拾了小半捆劈柴,就听见远处铁轨‘轰隆隆’的巨响,有火车开过来了。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特别荒。”

“说重点!”我有些不耐烦道。

陈九斤扯了扯我,“您等下。”说着他便端出个火炉子放在我面前。

我伸出手翻烤着,并没有坐下。

陈九斤坐下后,继续说道:“可就在火车声音刚有点听清的时候……靠近半山腰的树林子里头,‘扑通’一声闷响!像是什么挺重的东西摔雪里了,动静特别大!”

“我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几十步开外的雪窝子里,一个人影在那挣扎!穿着件鼓鼓囊囊、挺旧的草绿色军大衣,大半个人陷在深雪里,一边挣扎着往山下滑,一边捂着胸口…我隔老远都能看见他那大衣胸口那里,红了一大片!还在往外渗!血!是血!”

我仔细打量着陈九斤的神色。

见他没有异样便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那会儿火车声已经很大了,估计火车要过来了。我就想着…不能见死不救吧?好歹过去看看?万一有救呢?我就深一脚浅一脚跑过去,雪太厚了,跑得我满头大汗,气都喘不匀。”

他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恐惧:

“等我连滚带爬跑到离他还有七八步远的时候,看清了!那人…太惨了!满脸都是汗水和血污混成的泥,根本看不清楚脸,但他胸口那一片暗红…湿漉漉的,都快结冰了!他看见我过来…那个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得!又急又怕!不是求救,是…是像被逼到绝路似的!”

“那…那人看我靠太近,更是拼命挣扎!他就那么死死地、死死地从怀里往外掏东西,动作僵得不行,然后…他就把他掏出来的东西…那个乌木柄镶红石头的小刀子,连着鞘,使劲往我这边一甩!‘啪’一下砸在我脚边的雪地里!”

陈九斤指向我袖中的刀鞘。

“就是这鬼东西!我当时都没看清是啥!”

他拍了下大腿,带着懊悔和后怕:“我刚要去捡!就听见背后更高的山坡上树林里,‘咔嚓’一声树枝断裂的脆响!抬头一看…”

陈九斤脸上的恐惧瞬间放大!

“我的老天爷啊!一个彪形大汉!也穿着大棉袄,但是动作特别利索,直接从几米高的坡上就往下跳!跳雪窝子里!那雪都到他腰了,可那狗日的…手里居然举着把明晃晃的……长柄斧头!一落地就朝着那穿军大衣的人扑过去,那眼神我一辈子都记着,跟野兽似的!”

“我当时魂儿都吓飞了,这他妈哪是救人啊?这明明是仇家追杀,那斧子劈下来我还有命在?我…我他娘的那一瞬间啥都没想,也没空看那穿军大衣的死活……保命要紧!我…我几乎是扑到雪地里,抓起脚边那把小刀子就往怀里一塞,然后手脚并用的,头也不回就朝我停车的那荒草坡子方向连滚带爬……”

陈九斤瘫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后来…后来我再也没敢去那地方……也没听说那附近发现过死人啥的。那把刀…我就觉得不简单,沾血带煞,又不敢扔,又不敢亮出来,就一直藏在身上,直到上回跟幼薇打牌那场,脑子一热,想着好歹是个古物样子,比掏空钱包好看点…就…就当了彩头了…这玩意在我身上没有,想着要是在宝爷那里,或许还能发挥它的作用……”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松。

可心中还是有无限疑云。

被追杀的军大衣男子?

从火车上跳下来?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漩涡笼罩。

风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陈九斤脸上残留的惊悸,和眼前这件事的诡谲阴云。

“那趟火车……”我的皱着眉头问道:“你说火车来了,他才跳的?看清楚是往哪开的吗?起点是哪?终点是哪?挂的什么车头?绿皮?红皮?”

陈九斤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宝爷!您…您真是折煞我了,当时那是什么情形啊?我自个儿都快吓尿了!哪里还记得清楚这些……”

我盯着他的眼睛,没发现明显的闪烁和遮掩,如果是真的的话,那么那份恐惧确实刻骨铭心,逻辑上混乱也似乎合乎常理。

那为何张屠户却认得这把刀?

话锋一转,我捕捉到他叙述中另一个关键点:“你刚才说…这件事,是你入要门的契机?”

陈九斤愣了一下,脸上的惊恐渐渐被一种混杂着复杂情绪的表情取代。

他端起桌上不知放了多久、已经温吞的茶水,狠狠灌了一大口。

陈九斤脸上恐惧褪去一层,换上颓唐和懊悔:“唉…可不就是它闹的!”

“那会儿我在城东老林子收山货,勉强糊口。可撞上那破事儿后…胆子彻底吓破了!那片山、那铁路线,打死也不敢再靠近!听见火车响都哆嗦!吃饭的营生…断了!”

“靠山吃山的日子到头了!城东熟门熟路的营生,也不敢再干,怕碰见老主顾问起来,再招惹点事非。人不能在家饿死吧?咋办?”

他眼神变得晦暗不明:“刚开始是…是心里头憋得慌。老躲在家里不是事儿,又怕又闷,就跟几个街面上的闲汉…凑到一块儿……”

陈九斤的脸上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

我当然知道他碰的是什么。

天下间能毁的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无非就是那两样东西。

“所以你就手欠去赌了?”我不屑的问道。

陈九斤讪笑一声,说道:“起初是小赌怡情…想着玩两把散散心、解解闷。谁知道…这玩意儿他妈比大烟膏子还上瘾!”

“赢了想再多赢点!输了吧…不甘心!想着翻本!一次,两次,三次…越输越惨,眼输红了!那点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年的老婆本,没俩月就输了个底掉!连我爹留给我娶媳妇儿的那点压箱底的银镯子…都给当出去了!”

他眼神空洞:“债主天天堵门,拎着刀喊打喊杀!寒冬腊月的,饿得前胸贴后背,裹件破袄在街上晃…眼看要冻死饿死,或者被债主砍死!”

他的声音麻木下来:“没法子…脸皮一扔,学人蹲墙角要饭。河州城这片,要饭的都归‘要门’。为了活命,也为了躲债…就…就入了伙。从小叫花子做起,死皮赖脸,慢慢往上爬…混到今天。”

我点了点头。

双手环胸盯着火盆里的炭火,若有所思。

可为什么张屠户会认识?

这是我最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宝…宝爷…”陈九斤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您…您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档子事了?那把刀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我,等着答案。

我没立刻搭腔。

屋里一时只有炭火低微的爆裂声。

过了几息,我才抬眼,目光落在他那张堆满困惑的胖脸上,声音平静,没什么情绪:

“刀被认出来了。”

就五个字。

陈九斤脸上的迷茫瞬间僵住!

像被重锤砸懵了头,猛地一哆嗦,整个人从椅子里挺直了腰板,后背绷得死紧。

“啊?”

“认…认出来?”

“谁?谁…谁认得那玩意儿?!”

他急切的追问带着不敢置信的恐慌。

“张屠户。”

我又吐出三个字。

陈九斤像是又被狠狠砸了一锤!

“张…张屠户?”他失神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他怎么会…认得这把刀?”

“他…张屠户…他算个什么东西?他怎么可能认识?!”

“不知道。”我回答得很干脆,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去,“他就看了一眼,便吓的六神无主。”

我盯着陈九斤惊魂未定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他什么都没细说。”

“就一句话。”

“刀沾着人命。”

“刀…沾着人命…”陈九斤嘴角哆嗦着重复着这一句话。

“这把刀,在你手里藏了十二年……”

我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冷冷的盯向他:

“除了那天流水席上抛出去当彩头,还有谁,真正见过它?”

这把刀的来历真正知晓的人,应该是寥寥无几。

流水席上的那些看客显然不会识货。

他仔细想了想,终于眼眸忽然一亮:

“有一个人!我想起来了!”

“谁?”

“老堂主……”

“啪!”

炉火中又一声小小的爆响。

几粒细小的火星溅落到炉膛边。

老堂主。

那个,再也张不开嘴的死人!

他见过这把刀。

“那他认出来了吗?”我又问道。

陈九斤摇了摇头,呢喃道:“我不知道。”

“当年…”他仿佛又陷入了某个回忆里。

“出了这档子事过后,我想入要门,壮着胆子,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了东城‘要门’香头龙拐爷的落脚点。您知道,‘要门’规矩森严,等闲人想拜进去也难,我就想去求老堂主龙拐爷。”

老堂主的名号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原来叫龙拐爷。

“龙拐爷的门槛高!我这种落水狗,人家哪看得上?跪在他院门口哭嚎也没用。当时实在没法子了……我想起怀里还藏着这把沾血的刀!心一横!豁出去了!”

“趁旁人没注意…我就把手伸进破棉袄里,但我不敢真亮给人看!更不敢递给龙拐爷!”

他飞快地比划着:“我就…就用破烂的衣襟这么挡着……偷偷地、飞快地把刀柄和那块红得扎眼的石头……对着龙拐爷的方向,晃了那么一小下!”

“结果!”语气带着后怕又难以置信,“龙拐爷本来眼皮子都不抬!可就这么一晃!他眼神变了!虽然马上又板起脸,没问刀的事……但他后来点点头,说我‘命硬’,‘有点缘法’。”

“就因为这么一小下,龙拐爷便送了口,让我拜进了要门,有了口饭吃,从最底层的小叫花子做起,混了这么多年,一直混到了今天。”

我终于坐在了沙发上,静静的靠着。

陈九斤递上来一根烟,我接过,随即他又凑过来给我点上。

我淡淡的吐出一口烟雾,闭上了双目。

想了很久,依然理不出个头绪。

这把刀,是凶非福。

一不小心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更何况,这件事很有可能会牵扯进去楚幼薇。

但好在认识这玩意的人不多,还可以挽救。

一根烟抽完,我缓缓抬起眼皮,望向陈九斤,淡淡吐出几个字:

“张屠户……留不得了!”

陈九斤望向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我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如果要门参与进来,一旦被人查出是谁动的手的话……

那么这就是两个堂口之间的内斗了。

见陈九斤不说话,我讥笑道:“刀是从你这里出去的,你觉得你能够独善其身吗?一旦张屠户传出去……你陈九斤,呵呵!”

陈九斤的脸色也跟着猛然一变。

他沉吟片刻,随即点了点头,“您说怎么做?我听您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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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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