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我拆开胸前的绷带。
伤口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新肉在痂下生长。
胡大山用手指按了按伤疤:“恢复得不错。”
他扔给我一件粗布衫:“走,教你些真本事。”
我们来到屋后的山林。
胡大山先教我辨认痕迹。
他指着一处被踩倒的草丛:“看这里。脚印前深后浅,说明这人在奔跑。脚印间距大,是个高个子。”
他教我观察树枝的断口:“新鲜的断口颜色浅,老断口颜色深。从断口高度能判断对方的身高。”
接着是野外生存。
他带我去溪边,教我设陷阱。
用柔韧的树枝弯成弓形,绑上细绳,埋在浅水处。“鱼游过时触动机关,树枝弹起就能把它困住,人也是同理。”
他教我辨认可食用的植物:“野山芋的叶子心形,根茎可食。但要注意,有毒的魔芋叶子有紫斑。”
我点了点头,仔细学习着知识。
这些东西很实用。
是属于一个猎人一生的累积。
……
第三天,胡大山拿出他的猎弓。
弓是紫檀木做的,弓弦是鹿筋。
“拉弓要用腰力,不是手臂。”他示范正确的站姿,“两脚与肩同宽,重心下沉。”
此刻我才知道,我之前用弓的错误有多少。
他教我调整呼吸:“吸气时拉弓,呼气时放箭。呼吸要平稳。”
我射出的前几箭都脱靶了。
胡大山调整我的姿势:“弓弦要贴紧鼻尖和嘴角,这样每次拉弓的位置都一样。”
最有用的是识草药。胡大山带我在林间穿行,教我辨认药材:“白芨的叶子狭长,根茎能止血。采的时候要留一部分,让它继续生长。”
他指着一株开着白花的植物:“这是柴胡,退烧效果好。但用量要控制,过量会伤肝。”
他特别提醒我注意曼陀罗:“花像喇叭,全株有毒。少量能麻醉,多量能致命。”
四天后,我已经能在百步外射中树干上的标记。也能通过痕迹判断出半日前有两人经过,一人负重,一人轻装。
傍晚,我们坐在门槛上休息。
胡大山抽着烟袋说:“该教的都教了。现在等那丫头的消息。”
我望着西边的山谷。
按照约定,明天该有信鸽回来了。
…………
张小玲跟着张大山引荐的老猎户儿子阿旺在密林中穿行,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山路崎岖,她的布鞋早已磨破,脚底的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阿旺是个沉默的年轻人,一路上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回头确认她是否跟上,眼神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因为他很清楚,这种事情一旦被发现。
就一定是会被岩老板丢去喂狗的下场。
“快到了。”阿旺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片茂密的藤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动什么。“穿过这片藤蔓就是。”
张小玲点点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深吸一口气,拨开层层藤蔓。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三栋崭新的竹楼矗立在山谷中,每栋都有三层高,外面围着两人高的竹篱笆。篱笆上缠着带刺的铁丝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几个持刀的守卫在门口巡逻,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不停扫视着四周。
最让人心惊的是竹楼前的空地上,二十多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正跪在烈日下。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看起来才十来岁。
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子拿着藤条,正在训话。藤条抽在女孩们单薄的背上,抽的他们惨叫连连。
“进了竹楼,就别想着逃跑!”婆子的声音尖锐刺耳,训斥着这一批的新货,“上周逃跑的那个,现在还在后山喂狼呢!要是你们想学她们,我绝不拦着。”
女孩们瑟瑟发抖,有几个年纪小的已经在偷偷抹眼泪。张小玲注意到,她们每个人的右手腕上都烙着一个蝴蝶印记,和她胸口的一模一样。那些印记还很新,有些还在渗血。
只不过从胸口换到了手腕上而已。
阿旺低声说:“新来的都在这里'学规矩',过关了才能进楼接客。”
这时,竹楼里走出一个穿绸衫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账本。婆子立刻换上一副谂媚的表情:“王管事,这批货色不错吧?”
被称作王管事的男人挨个打量女孩们,像在检查牲口。他捏开一个女孩的嘴看牙齿,又扯开另一个的衣领看皮肤。“这个太瘦。”他指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先喂胖点。这个脸上有疤,降价处理。”
张小玲死死咬住嘴唇。
她认出那个脸上有疤的女孩。
前段时间,自己在街上买胭脂的时候,老板娘曾给她描述过自己那失踪的女儿的模样。
和这个有疤的女孩特征一模一样。
正是镇子上失踪的小梅,今年才十四岁。小梅的眼神空洞,仿佛已经对命运屈服。
张小玲的拳头暗暗捏紧。
以前竹楼还没有猖狂到这种地步。
只是收留一些孤儿,或者无家可归的女孩儿。
还不至于去拐卖儿童。
而现在。
岩查猜竟然为了钱,丧尽天良到这种地步。
突然,竹楼后传来一阵惨叫。两个守卫拖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姑娘从后院出来,那姑娘的右脚已经变形,显然是被打断了。“还想跑?”
一个守卫朝她脸上啐了一口,”下次就直接打断两条腿!”
姑娘被扔进一间小黑屋,守卫锁上门就走了。张小玲透过门缝看见,屋里还关着三四个姑娘,个个面带菜色,眼神呆滞。
阿旺拉了她一把:“别看了。我先带你去见管事的,就说你是从河州逃难来的。”
就在这时!
"站住!”一个满脸横肉的守卫拦住他们,“什么人?”
阿旺上前一步,赔着笑脸:“李哥,这是我远房表姐,从河州逃难来的。想求王管事给口饭吃。”
被称作李哥的守卫狐疑地打量张小玲:“逃难的?这细皮嫩肉的,可不像吃过苦的。”
张小玲心一横,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胸口的蝴蝶纹身:“这位大哥,我本是岩老板手下的人。前些日子河州出事,只好来投奔旧主。”
李哥看到纹身,脸色微变:“等着,我去通报。”
片刻后,一个穿着绸衫的中年男人摇着折扇走来。
他眯着眼打量张小玲:“你说你是岩老板的人?”
“是。”张小玲垂首道,“五年前在滇南竹楼,编号三十九。”
她刻意隐瞒了自己真实的编号。
每年竹楼来来往往这么多人。
有些甚至是继承制。
她料定对方记不住编号所对应的人。
果然,王管事并没有怀疑编号的事情,而是冷笑着问:“空口无凭。我问你,竹楼姑娘接客前要背的规矩是什么?”
张小玲不假思索:“一不准问客来历,二不准私藏银钱,三不准对外传讯。”
“倒是背得熟。”王管事用扇子抬起她的下巴,“那你说说,姑娘们平日吃什么药?”
“每月初五服避子汤,逢十饮养颜散。”张小玲从容应答,“若有姑娘染病,用柴胡三钱配桂枝...”
“够了。”王管事打断她,转向阿旺,“你确定这是你表姐?”
阿旺赶紧点头:“千真万确。我娘临终前特意交代要照顾表姐...”
“放屁!”王管事突然变脸,“阿旺你娘死了十年了,哪来的临终交代?”
现场顿时剑拔弩张。
张小玲冷汗直冒,正想着如何圆场,阿旺却噗通跪地:“管事明鉴!其实...其实她是我相好!我攒不够赎身钱,只好带她来投靠...”
王管事愣住,随即哈哈大笑:“好你个阿旺!早说嘛!”
他转头对张小玲说:“既然是自己人,那就留下吧。不过...”
他话锋一转:“最近风声紧,我得再试你一试。你说你是竹楼出来的,可知姑娘们接客时暗语如何传递消息?”
然而这些问题,对于曾在竹楼待过这么多年的张小玲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只见张小玲深吸一口气:“若遇危险,斟酒时说‘天冷了’;若需救援,弹琵琶时错弹《梅花三弄》。”
王管事眯起眼:“最后一个问题。岩老板右手虎口的疤,是怎么来的?”
张小玲心头一震。
这问题极其刁钻,若非真正亲近之人绝不可能知道。她努力回忆多年前的细节,以及从竹楼的道听途书,便突然灵光一闪:
“不是虎口,是手腕。内战那年和黑风寨争地盘时被流箭所伤,留下三寸长的疤。”
死一般的寂静。
王管事死死盯着她,突然抚掌大笑:“好!好!果然是自家人!”
听闻,张小玲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连一旁的阿旺都听得冷汗直流。
因为这些问题,就连他也不知道。
他转身对守卫吩咐:“带她去厨房帮工。记住,好生照看阿旺的‘相好’。”
张小玲暗中松了口气,跟着守卫往厨房走。
张小玲和阿旺走去了厨房。
王管事眼神复杂的望了一眼张小玲的方向,突然低声对李哥说:“盯紧点。这女人答得太顺,总觉得哪里不对。”
“答得流畅也有问题吗?”
王管事说:“你知道岩老板的伤从哪里来吗?”
李哥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我们这种级别的人从哪里知道?”
王管事嗤笑一声,冷笑道:“所以……不知道才是正常的。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您的意思是?”
王管事笑了笑,接着道:“两种可能,第一,此人和岩老板很熟,第二……她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