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椅子上,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红木扶手。
这是我思考的习惯性动作。
谢韬此人,反复如疯狗,凶性暗藏,翻脸只在瞬息之间。
与其日夜提防那不知何时落下的铡刀,不如……
那句老话再次浮上心头:
猛虎在侧,终夜难安。
豺狼环伺,不如与狼共舞。
“朋友”两字虚妄如肥皂泡,也总比一个时刻觊觎你血肉的敌人,稍微……安全那么一点。
不如就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阴霾沉沉,厚重的云层低垂,压得整条街都透不过气。
我沉默了大约十息的时间。
这十息里,谢韬那只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终于,我抬起头,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谢韬瞬间喜笑颜开。
“痛快!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他用力一拍桌子,震得那黄铜麒麟都似乎晃了晃。
“明天晌午,你一定要过来,哥哥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北门的排场!”
他心满意足地转身,宽大的背影带着一股志得意满的蛮横气息,消失在办公室门口。
几乎就在谢韬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的瞬间,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徐晴雪快步走了进来,她脸上惯有的从容优雅消失殆尽,她几步冲到办公桌前,
“阿宝你疯了?你真的答应他了?”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刚才在门外听到了最后的对话,“谢韬摆明了没安好心!他这几天死缠烂打,又是送礼又是称兄道弟,就差把图谋不轨四个字刻在脑门上了,你现在答应去他的寿宴?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我靠在椅背里,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焦灼的视线。
“该来的,躲不掉。”
“他这几天的手段,软硬兼施,步步紧逼。你以为他真是来交朋友的?”
我顿了顿,
“他是看上金河了。”
“想探我的底。”
“或者……干脆就想把这地方,变成他北门在河州城的新堂口。”
徐晴雪的脸色瞬间煞白!
显然,这个可能性她也想过,但此刻被我如此直白地挑明,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
“那……那你更不能去啊!”她声音更急,“明知道是陷阱还往里跳?!谢韬是什么人?那就是条疯狗!在他自己的地盘上,他什么事干不出来?!万一……万一他……”
“没有万一。”我打断她,“正因为是龙潭虎穴,我才更要去。”
“探探他的底。”
“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看看他给我准备的……那份‘大礼’,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墙壁,直刺向北门堂口的方向。
徐晴雪看着我,似乎想反驳,却又找不到更有力的理由。
她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最后都化作了一抹柔意。
她轻声道:
“让阿虎跟你去!”
徐晴雪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带着孤注一掷的坚持:“他身手好!人也机灵!万一……万一有什么不对,他也能……”
我看着她眼底那份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焦灼,沉默了片刻。窗外,暴雨依旧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爆响,模糊了外面的一切。金河会所的霓虹在雨幕中明灭不定,像在狂风巨浪中挣扎的孤舟。
北门堂口,谢韬,那份“大礼”……龙潭虎穴,步步杀机。多一个人,或许……是多一分变数,但也可能是多一分照应。
最终,在那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注视下,我缓缓点了点头。
“好。”
屋外下起了雨夹雪。
寒风呼呼的吹。
徐晴雪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窗外的雨幕,然后转身,旗袍消失在门口,只留下一阵带着湿气的香风。
暴雨下了一夜,清晨才渐渐停歇。
天空依旧阴沉,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
晌午时分。
阿虎早已等在沃尔沃车旁。
他抱着胳膊,靠在冰冷的车门上,一只脚烦躁地碾着地上残留的积水,溅起细小的泥点。
见我出来,他直起身,“兄弟,真要去啊?谢韬那狗日的摆明了没憋好屁!他那狗屁寿宴,我看就是鸿门宴!”
我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真皮座椅冰凉,金属方向盘更冷。
没说话,只是示意他上车。
阿虎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拉开车门,重重地坐进副驾驶。
沉重的身体压得座椅弹簧发出一声呻吟。
车缓缓驶出后巷,汇入雨后湿漉漉的街道。
阿虎坐在旁边,像一头被强行按在笼子里的猛虎,浑身不自在。
他扭了扭脖子,骨节发出“咔吧”轻响,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飞掠而过的、依旧萧条的街景,嘴里忍不住又骂骂咧咧起来:
“操他姥姥的!宝爷您说,这世道真他妈邪性了,要饭的都这么豪横了吗?弄个寿宴还他妈整这么大排场?北门堂口?我呸!不就是一群臭要饭的聚在一起装大爷吗?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他越说越气,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老子看他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眼子!宝爷,您说是不是?”
我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湿漉漉的路面。
雨水在车窗外汇聚成细流,蜿蜒滑落。
“要饭的?”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嘲讽的弧度,“你以为要饭的都是饿得皮包骨头、活不下去的可怜虫?”
阿虎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我。
“大部分要饭的,”我顿了顿,“不是因为没饭吃。”
“是因为贪。”
“还有一部分……”
我目光扫过路边几个缩在屋檐下、目光浑浊呆滞、对着过往行人伸出破碗的乞丐,声音更冷:
“是因为懒。”
“这世上……”
“就没有人,是因为真没饭吃,才去要饭的。”
阿虎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看着路边那几个乞丐麻木空洞的眼神,又看了看我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抱着胳膊,更加烦躁地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