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反手带上门。
屋里很静,只有暖气管子发出轻微的嗡鸣。
双层玻璃窗上结着厚厚的冰花,把外面混沌的风雪世界模糊成一片惨白的光晕。
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原木桌面冰凉光滑。
到站了我准备给徐晴雪她们回个电话报平安。
当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裤兜时。
心却猛地一沉。
空的?!
手指在空荡荡的裤兜里捻了捻,布料粗糙的触感异常清晰。
手机丢了?
这不可能!
我的脑子飞快地倒带——站台拥挤的人流,小芸踮着脚、红扑扑的脸蛋,以及小芸她清脆的声音:“哥哥!帮我拿一下箱子!”
而那个时候她那只右手,好像不着痕迹地在自己右侧裤兜边缘拂过……
“操!”
我暗骂一声。
不是错觉。
那丫头片子!
手真他妈快!
没想到我李阿宝今天居然阴沟里翻船,让个小丫头片子摸走了贴身的东西!
烦躁像火苗一样窜起来。没有手机,等于断了和河州、和金河、和徐晴雪唯一的联系。这冰天雪地的草原深处,像个孤岛。
不能耽搁。
再去买一个,和她们及时取得联系。
我猛地起身,抓起扔在床上的厚外套重新套上。
拉开门,快步下楼,木楼梯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回响。
前厅里,萨仁还倚在柜台后面。
她换了件暗红色的蒙古袍,衬得颧骨那两团红晕更艳了。
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正小口啜着。听见脚步声,她抬起眼皮,看见我裹得严实、脸色阴沉地往外走,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安达?这么大的风雪,还要出去?”她声音带着点刚喝过热奶茶的慵懒沙哑,“找乐子……也不用这么急嘛……”
我没理她,一把拉开沉重的旋转门。
“呜——!”
刀子似的风裹挟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了过来,瞬间灌满了口鼻。
我眯起眼,裹紧衣领,一头扎进风雪里。
锡林浩特小镇不大,主街就一条。
风雪太大,街上行人稀少,都裹得像个粽子,缩着脖子匆匆赶路。
街边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只有几家蒙餐馆和杂货铺还亮着昏黄的灯,门缝里透出热气,混合着烤羊肉和酥油茶的浓烈香味飘散在寒风里。
“Хуурмаа!烤羊肉串!”
“Сүүтэйцай!热奶茶!”
“安达!进来暖暖身子!”
蒙语的吆喝声在风里断断续续。
顶着风走了两条街,才找到一家挂着“中国移动”蓝招牌的小店。门脸不大,玻璃门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推门进去,一股劣质香薰和电子产品的塑料味扑面而来。
柜台后面坐着个裹着军大衣、冻得直跺脚的小伙子,鼻头通红。
“买手机。办卡。”我言简意赅,声音被风吹得发哑。
小伙子搓着手,哈着白气,从柜台底下拿出几款老旧的直板机和智能机。我挑了款最便宜、最皮实的黑色直板机,又办了张本地号码的SIM卡。
付钱,装卡,开机。
屏幕亮起蓝光,信号格微弱地跳动。
走出小店,风雪没有丝毫减弱。
我靠在店门旁一根被冰壳包裹的电线杆上,摸出烟盒。
手指冻得有些僵硬,划了两次火柴才点燃。劣质烟草辛辣的味道冲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和麻痹。
烟雾刚吐出来,就被狂风撕扯得无影无踪。
街对面,一家蒙餐馆门口挂着厚厚的棉门帘,热气腾腾。
几个穿着厚重蒙古袍的汉子掀帘子出来,带出一股浓烈的羊肉膻味和酒气,大声用蒙语交谈着,摇摇晃晃地走向风雪深处。
我正打算开机后给徐晴雪她们回电话。
就在这时——
我的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街角杂货铺的屋檐下。
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棉袄,围着红色毛线围巾的身影。
是小芸!
她正背对着我,微微弯着腰,像是在整理鞋带。
一个穿着臃肿羽绒服、拎着大塑料袋的中年男人正从杂货铺出来,笨拙地掏着口袋里的钥匙。就在男人侧身掏钥匙的瞬间,小芸的身体仿佛被风吹得踉跄了一下,轻轻撞在男人身上。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她清脆的声音带着点惊慌和歉意,连连道歉。
男人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没事没事!”
就在这一扶一撞的刹那。
小芸那只戴着红毛线手套的手,快如闪电般在男人敞开的羽绒服口袋边缘拂过。
动作轻柔得像拂去雪花!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的轮廓在她指间一闪而没,瞬间滑进她宽大的棉袄袖口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眨眼之间。
男人毫无察觉,还冲她憨厚地笑了笑,转身继续掏钥匙。
“小芸!”我猛地站直身体,扔掉烟头,声音穿透风雪砸了过去!
小芸身体明显一僵。
她飞快地转过身!
风雪中,那张圆圆的娃娃脸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瞬间瞪圆。
看清是我,她脸上没有惊慌,反而瞬间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狡黠的笑容。
嘴角高高翘起,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她冲我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吐了吐粉红的舌头!然后——
转身就跑!
她的动作飞快,蓝色的身影在风雪中异常灵活,她没往大路跑,反而一头扎进旁边一条堆满积雪的狭窄小巷。
巷子又深又暗,积雪几乎没到小腿。
她深一脚浅一脚,却跑得飞快,红色围巾在身后翻飞,像一团跳跃的火焰,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杂乱的阴影和漫天风雪里!
“站住!”我低吼一声,拔腿就追。
刚冲进巷口,一股混合着垃圾和动物粪便的恶臭扑面而来。
积雪下是滑腻的冰层和杂物。
我深一脚浅一脚,速度大减。
追了十几米,巷子七拐八拐,早已不见那抹蓝色的身影。
只有风雪在狭窄的空间里呼啸盘旋,卷起地上的雪沫和垃圾。
我停在巷子深处,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子生疼。
而那个带着鬼脸笑容的蓝色身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靠!”我狠狠将烟头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