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板?”吴有信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笑道:“久闻大名,今日……总算得见。没想到,您果真是见多识广,竟然对我们的‘路数’事先都调查清楚了……”
“只是不知道,”他顿了顿,笑意更浓:“你该如何破局呢?”
慢条斯理地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
我慢悠悠地吸了一口。
烟雾升腾。
“调查?”
烟圈从我的齿缝间徐徐溢出。
这时,我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目光宛如两道冰封的溪流,缓慢道:
“三位这点手艺,”
“是阮家那三条断了脊梁的野狗教的,不堪入目的手段,还值得我去调查?”
轰——!
如同凭空打了个炸雷!
吴有信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一股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无法压抑的羞怒“腾”地冲上脑门,让他那惯常的温和伪装彻底碎裂!他死死盯着我,嘴唇哆嗦了一下,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这种侮辱,是属于同道中人的轻蔑。
而阿兰她那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眼此刻只剩下阴冷的寒光,紧抿的唇角泄露出压抑的杀机。
刘刚更是脖子上的青筋勃起,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攥紧了拳头。
没有人能够承受住这样的侮辱。
此刻,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将人窒息。
楚幼薇在我身后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她能感觉到那三人身上爆发的愤怒。
“怎……李老板对我们师父似乎了解很深?”吴有信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轻轻弹了弹烟灰,灰白的烟烬飘飘洒洒,落在他面前堆积如山的筹码上,带着一种近乎侮辱的随意。
“谈不上深,”我慢条斯理地开口,“只是当年在滇西走货,恰好听说过一些故事,听说当年那三位,最后混得连狗都不如。”
事实上,就是当初和苏九娘在南云待的那段日子,听了不少秘闻。
苏九娘对于阮家三兄弟,完全是嗤之以鼻的不削态度。
全然只是听一个乐。
“放肆!”刘刚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
沉重的紫檀桌面发出一声闷响,桌上的牌和筹码都跟着跳动了一下。
他那张粗犷的脸涨得通红,眼中血丝密布。
阿兰也眯起了眼,“姓李的,你嘴巴放干净点!”
江湖上的人,都很讲究来路。
如果对方不尊重自己的师门,是一种极致的羞辱。
吴有信猛地抬手,止住了两人进一步的爆发。
他死死锁在我脸上,最终挤出一丝笑意。
“呵……”吴有信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干涩的短笑,那笑容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愤怒:“李老板这张嘴,倒是比传闻中更犀利。就是不知道手上的功夫,配不配得上这份嚣张?当年的事,道听途说做不得数。”
他身体微微前倾,散发出赌徒孤注一掷时才有的危险气息,“今日这牌局,才是真章!”
“真章?”我嗤笑一声,随手拿起骰子筒,手指随意拨弄着里面的象牙骰子,“好说。最后两局,陪你们玩玩。”目光扫过他们,“让三位见识见识,什么叫‘家法’?省的……跟着三条丧家犬,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脏手,就真当自己得了真传。”
“家法?!”阿兰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这个词在老千行当里,分量太重了!通常意味着正根传承对旁门左道的清洗或惩罚!
“你……你难道是……老鬼……”刘刚惊疑不定地看向我,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愤怒,声音都变了调。
老鬼……
当年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他们的路数。
老鬼算得了什么东西?
我没有回应。
而是指了指桌面上停在七的骰子。
该拿牌了。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三人那种浑然天成的默契气场,第一次出现了紊乱的波动。
他们引以为傲的配合和传承,在我面前,仿佛成了阳光下的影子,如此可笑和脆弱。
我的第一阶段目的达到了。
让他们谨慎,紧张,不敢放松。
阿兰下意识地想做那个熟悉的起手动作——兰花指轻轻抚过发鬓,那本该是配合开始的暗号……
张月楼在一旁双手捏的很紧,已经捏出了汗渍。
显然,他此刻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最后两把,不容有闪失。
“骰停七点,吴老板,你上家的位。”
牌局开始。
牌桌上的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
对面三人的视线如同灼热的探针,死死锁在我身上,也在彼此间隐秘地交流。
牌过三巡。
局势暗流涌动。
吴有信打出一张“北风”。
就在牌落牌河的瞬间——
阿兰的食指,如同等待已久的花蕊,极其自然地,轻轻屈起,在光滑的檀木桌面上。
预备弹起!
这是“索”的启动暗号!
她在暗示对家换牌。
刘刚的喉咙无声地滚动了一下,眼底凶光微闪,身体已做好了联动发力的准备。
那张“北风”,就是个触发点!
就在阿兰的指尖绷紧,肌肉即将爆发的刹那。
嗒!
一个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响起。
我的食指指关节,漫不经心地在桌面上距离阿兰指尖仅三寸的地方,轻轻抓住了她的手。
阿兰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笑吟吟道:“阿兰小姐,别的不说,这只手还真是嫩的很啊,要是……被人抓住出千给剁了的话……就有些可惜了。”
我打断了她的信号。
这个威胁让阿兰打了个颤。
此时,一旁的小青以为我在牌局上海想着龌龊事,便冷哼了一声,“不过就是个登徒子,恶心!”
我的目光,依旧是那种轻慢的、如同俯瞰尘埃的漠然,却极其精准地偏移了不到一寸距离,正好落在她那只蠢蠢欲动的手上。
没有言语,没有警告的眼神锐利化,仅仅是目光焦点的移动。
洞悉、警告!
阿兰的指尖如同被烫到,猛地下沉几分,死死按在桌面上。
河州是我们的地盘。
他们要是被我抓住实质性的把柄……
那可就要按江湖规矩做事了。
牌局继续在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平静下推进。
但楚幼薇站在我身后,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三个人的节奏彻底乱了!
吴有信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阿兰的呼吸不再平稳,刘刚几次想抢牌又强行忍住,憋得脸红脖子粗。
他们不敢轻易再用明码暗号。
每一次意图联动的征兆刚刚萌芽,就被我用各种看似随意的小动作毫不留情地掐灭于无形。
牌至中局。
桌上牌垛渐薄。
轮到我摸牌。
指尖触到牌背的刹那,冰凉的触感传递而来。
不用看牌。
“自摸。”
我将手中的牌平平推出。
牌面摊开。
胡的正是中规中矩的“大三元碰碰胡”
虽然不小,却不是顶番。
因为这一局,对方还是通过一些细微的眼神交流,扣下了我的一些牌。
所以只能做到大三元。
但眼下。
更重要的是,楚幼薇先前输掉的筹码如山体滑坡般巨大。
推倒牌的瞬间,对面三人瞳孔猛地放大,死死盯着那清晰的“大三元碰碰胡”组合。
短暂的死寂后,吴有信深吸一口气,似乎找回了一点声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和强撑的笑意:
“李老板果然……好手气,恭喜胡得此牌。”
阿兰和刘刚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输了这一把,虽然番数不小,但……够不到楚幼薇先前输掉的本金线!远远不够!
筹码被推来。
哗啦啦的声响如同溪流汇聚。
楚幼薇紧张地凝视着新堆起的小山,飞快心算着。
然后,她抬头看向我,嘴唇微微翕动,“师傅……还差……三万多一点,才……才算回本……”
刘刚看着那堆起来的筹码,脸上原本的紧张和挫败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嘲弄和残忍快意,咧着嘴,无声地用口型做了个“还差得远”的口型。
阿兰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弛了一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不过如此?
刚才的压制,难道只是虚张声势?
他终究……没能一把翻天!
吴有信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重新凝聚起算计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笃定。
筹码数在他心中更清晰——差三万多回本。
赢回本钱又如何?
最后赢家的判定是总金额最高者!他们三人联手,前期积累的优势如同磐石!他沉声道:
“李老板技艺精湛,佩服。不过,既然本钱已回,那么最后一把残局,就该定乾坤了。赢最多的,通吃!”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李老板,该定庄了。最后一把,我们一局清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