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锦绣园出来,我没有在街上多停留,径直回了金河。
阁楼上,我的行李还散开着,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楚幼薇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某个热闹的场合,但很快安静下来。
“师傅!”楚幼薇清脆的声音传来,带着惊喜,“您找我?”
“嗯。”我应了一声,一边将几件换洗衣物叠进行李箱,“跟你说一声,我明天要去云南一趟,办点事。可能要一段时间。”
“啊?去云南?”楚幼薇的声音立刻带上了担忧,“怎么这么突然?您才从草原回来没几天啊……这也太赶了。师傅您怎么……总是这么忙啊?”
她的语气里透着心疼和不舍。
手上叠衣服的动作没停,我声音平静:“没办法。有些事,躲不掉。有些人情债,不得不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楚幼薇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那……您一定要小心啊。听说那边边境地方挺乱的……您什么时候回来,顺便来省城看看我呀?”
“办完事就回。”我没给确切时间,又说道:“你在省城好好的,跟着沈老板多学点东西。”
“我知道的师傅!您放心!”她立刻保证道,声音又振作起来,“我会努力的!等您回来!”
又简单交代了几句,挂了电话。
行李箱合上。
要去云南的事,下午已经跟徐晴雪打过招呼。
她没多问,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早去早回”,眼神里的担忧藏不住,但终究没拦我。
收拾妥当,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我想了想,又拿出手机,拨了另一个号码。
……
还是那个熟悉的路边摊,塑料棚子支棱着,抵挡着夜风。
锅里翻滚着浓白的骨头汤,热气腾腾。
这里是先前林茉带我去的其中一个摊子。
我到的时候,林茉已经坐在那张小方桌旁了。
她穿着件厚实的羽绒服,围着围巾,脸被风吹得有些红,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我在她对面坐下。
老板熟稔地过来,我点了两碗馄饨,一碟卤豆干。
“什么时候走?”我拿起一次性筷子,掰开,磨着毛刺。
“过完年吧。”林茉捧着热水杯暖手,声音平静,“等元宵节热闹完。省城那边的工作……差不多也该去接手了。”她顿了顿,补充道,“看了几处选址,不错,人流量大,价格也算合适。”
我点了点头:“挺好。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馄饨端了上来,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我们沉默地吃着,只有勺子碰碗的轻微声响和远处街道的车流声。
吃到一半,林茉忽然放下勺子,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我。
她的表情有些奇怪。
“李阿宝,”她叫了我的全名,“我前段时间……偷偷去找了个老中医,看了很久。”
我夹着馄饨的筷子微微一顿,抬眼看着她,没说话,等她继续。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勇气:“我调理好了。”她顿了顿,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的身体……现在能生了。”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复杂的、带着点自嘲又像是解脱的笑:“以前那个死鬼……一直背地里给我下药,我一直怀不上,还以为是自己不行……”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那场失败的婚姻,带给她的不仅是伤害,还有残忍的剥夺。
而现在,她终于挣脱了那道枷锁。
我看着她。
沉默了几秒,我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白开水。
然后,我看向她,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很轻地点了下头,声音平静:
“恭喜啊。”
“嗯。”
“所以还打算继续努力一下找个人生个?”
“呵呵……没这个想法了,我只是证实了一下,自己没问题……”
碗里的馄饨汤已经不再冒热气,卤豆干也只剩下几块,夜风吹过塑料棚的边缘,发出轻微的呼啦声响。
我放下筷子,看着对面的林茉。
“到了省城,安顿下来就好。”我开口,声音在清冷的夜里显得很平稳,“河州这边……要是没什么事,帮我照看着点金河会所。徐姐一个人撑着,场面上有些事,她一个女人家,无依无靠的,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林茉拿起水杯,抿了一口,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你放心。我在河州城还有些老关系,场面上的人多少给几分薄面。会所那边,我会时常去看看的。”
我知道,她刚才犹豫了一瞬。
是想说,难道我林茉不是女人吗?
但,她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我微微颔首:“那就好。”
短暂的沉默。
“林茉,”我又叫了她一声,语气比刚才更郑重了几分,“在河州,要是遇到什么难处,自己摆不平的,别硬扛着。”
我的目光直视着她,认真道:“尽管开口。只要是我李阿宝能做到的,一定帮你。”
这话里的分量,林茉听得懂。
她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触动,但很快又化为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歪了歪头,带着点调侃的意味看向我:
“这么不放心啊?又是托我照看会所,又是给我撑腰的……”她拖长了语调,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你是放心不下你的徐姐姐吧?怕她被人欺负了去?”
我摇了摇头。
“我放心不下的,是所有在河州城的亲人。”
“亲人”两个字从我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平淡却沉甸甸的意味。
它不仅仅指某一个人,而是包含了在这座城市里,与我命运交织、让我愿意担起责任的每一个人。
林茉脸上的调侃笑意慢慢敛去,她看着我,眼神变得复杂而深沉。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走吧,天冷。”我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零钱放在桌上。
林茉也跟着站起来,裹紧了羽绒服。
我们并肩走出塑料棚,融入金河市初春寒冷的夜色里,走向不同的方向。
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话,点到即止,彼此明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