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哑巴娘的话后,那抱着秀儿冲进来的魁梧汉子,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猛地瘫软在地,双手捂着脸,身体不停颤抖着。堂屋里其他人也纷纷红了眼眶,王婶更是忍不住别过头,偷偷抹着眼泪。
“奶奶……”竹躺椅上,秀儿虚弱的声音如同羽毛般飘落。
老妇人浑身一颤,猛地低下头。
秀儿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努力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她的小脸苍白如纸,嘴唇泛着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奶奶别哭……”她的小手,冰凉得如同外面的雪,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来,似乎想要去擦老妇人眼角无声滑落的泪珠,却因为虚弱,只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落下来。
老妇人猛地抓住那只冰凉的小手,紧紧攥在掌心,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都传递过去。
“秀儿乖……”老妇人用手摸着自己的脸庞,“奶奶在……”
“秀儿没事的……”秀儿的声音细若蚊呐,断断续续,“秀儿就是有点困……想睡一会儿……”
她努力地吸了一口气,小小的胸膛微弱地起伏了一下,目光有些涣散地看向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奶奶……秀儿还想听您唱山歌呢……”
老妇人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秀儿冰凉的手背上。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块石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奶奶……”秀儿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秀儿冷……”
老妇人猛地惊醒!
她慌乱地扯过旁边一条厚实的、洗得发白的棉被,小心翼翼地将秀儿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她枯瘦的手颤抖着,一遍遍抚摸着秀儿冰凉的脸颊,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秀儿乖……不冷……不冷了……”她语无伦次地低语着,声音破碎不堪。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秀儿喊冷,不是因为外面风雪,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寒毒”正在疯狂吞噬她幼小的生命!
这怪病来得凶猛,初时只是畏寒乏力,渐渐手脚冰凉,唇色发紫,呼吸短促,最终心脉衰竭,如同被冰雪从内里冻僵!河州城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只道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遇寒则发,药石罔效。
事实上,当时秀儿得的病,叫做“暴发性心肌炎并发重度心衰”。这种病在儿童中可能由病毒感染引发,起病急骤,表现为呼吸困难、紫绀、四肢厥冷、脉搏微弱等症状。
只不过当时的医疗条件实在有限,没有人见过这种症状。
秀儿似乎感受到了那微弱的暖意,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覆盖在苍白的皮肤上。
“秀儿!”老妇人惊恐地低呼,手指颤抖着再次搭上她的脉搏,感受着那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可能熄灭的跳动。
汉子擦了擦眼中的泪水,仿佛是有些不死心的说道:“哑巴娘,秀儿真的没有救了吗?”
老妇人哀叹一声,随即摇了摇头说道:“倒是还有一种药……”
“冰凌花蕊。”
“冰凌花蕊?”陈九斤猛地抬起头,胖脸上满是惊愕和难以置信,“哑巴大娘,您说的是后山断魂崖顶那个只在寒冬腊月、子夜时分才开花的冰凌花?”
老妇人用力点头,“对,就是它,只有它的花蕊能解这寒毒入髓!能护住心脉!”
“可那断魂崖……”陈九斤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那地方根本不是人去的,悬崖峭壁,终年冰雪覆盖,滑得站不住脚!风大得能吹飞人,而且那冰凌花只在子夜开,开不到一炷香就谢!还长在崖顶最险的冰棱后面,不仅如此,那山上还有大虫!以前倒是有几个采药的老把头想去摘……结果都……葬送在了那大虫腹中。”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意思——那地方,是绝地!去了,十死无生!
堂屋里一片死寂。
绝望的气氛再次弥漫开来。
老妇人眼中的火焰瞬间黯淡下去,她颓然地低下头,看着竹躺椅上气息奄奄的秀儿,枯瘦的手无力地垂下。那最后一丝希望,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
因为老妇人也清楚。
要去断魂崖摘那药材。
无异于登天。
“我去。”
一个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角落。
我撑着竹椅的扶手,站了起来。
老妇人眼中闪过了一丝光芒。
“我去摘。”我又重复了一遍。
“不行!”王婶第一个跳起来,“小哥!你不要命了?那断魂崖是鬼门关啊!你这身伤怎么去?!”
“宝爷!使不得!”陈九斤也急了,胖脸上满是焦急,“那地方真不是人能去的!太险了!您……”
“我去。”我打断他,目光没有离开秀儿那张苍白的小脸,“路你熟?”
陈九斤张了张嘴。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重重地、如同豁出去般地点了点头:“熟!早年跟人上去过一回……差点没下来……”
“带路。”我吐出两个字,不再看他,转身就朝着门口走去。
我知道,要想救金河,救徐晴雪。
眼下这是个机会。
即便机会渺茫,我也要一试!
这就是我。
这就是李阿宝!
“宝爷!等等我!”陈九斤猛地一咬牙,跺了跺脚,也顾不上其他,拔腿就跟了上来!
“小哥!!”王婶在后面焦急地喊着。
我没有回头。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刺骨的寒风吹起大团雪片,打在脸上,就像刀割一般的疼。
瞬间的冰冷几乎窒息!
风雪如怒,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
我裹紧了身上那件被血和雪水浸透的薄呢大衣,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雪,一步,一步,踏入了风雪之中。
陈九斤紧随其后,身影很快被漫天风雪吞没。
堂屋里,老妇人紧紧攥着秀儿冰凉的小手,看着消失在风雪中的两个背影,神色复杂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