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走出那条弥漫着中药味的小巷,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岩察猜”。
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岩察猜的声音:
“李先生,没打扰您吧?”
“岩老板直说。”我言简意赅。
“是是,”他连忙应声,语气依旧客气,“赌局那边,我约好了。让您久等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时间定在十天后,晚上九点。地点在勐拉镇子东头的‘勐巴拉娜西’会所。顶楼的私人赌厅,我已经包下来了,安静,也安全。”
“对方三个人,底细我大致摸清了。”
“领头的是个本地茶商,叫吴莱,跟我有些旧怨,抢过几次山头和客户。为人贪财,胆子不大,但心眼小,爱记仇。这次主要是他牵的头。”
“另外两个,是‘金孔雀’赌场的人。”他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一个叫刘稳,脸上有一道刀疤,是赌场放贷打手的头头,脸上有道狠长的疤,下手黑,在镇上有点恶名。另一个叫阿泰,是赌场里的荷官,手法…据说很快,专门负责做这种局。”
他轻轻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都是本地混饭吃的,手底下不太干净。李先生,得多加小心。”
“嗯。”我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您看…还需要我这边准备些什么吗?”他试探着问。
“不用。”我回绝,“地址发我。”
“好,我马上发您手机上。”他连声道,“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十天后,我派车去接您?”
“不用,我自己过去。”
“行,行!那…李先生,万事小心。”他最后客气了一句,挂断了电话。
我收起手机,屏幕亮起,很快收到一条短信,详细写着“勐巴拉娜西”会所的地址和一个包厢号。
我吸了一口烟。
烟雾缭绕中,我眯了眯眼。
十天,勐拉,“金孔雀”的人…有点意思。
抽完烟,我掐灭烟头,走到路边,拦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
我对司机说,“往南,雨林方向,能开多远开多远。”
司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没多问,报了价钱。
我点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发动,颠簸着驶出县城,朝着与勐拉相反的方向,开往那片人迹罕至的雨林深处。
有些事,岩察猜不会全说。
有些人,需要自己去见。
不知道……
那个人,还在不在这里。
车开了很久。
面包车在一条被藤蔓和杂草彻底吞没的土路尽头停下,司机指了指前方密不透风的雨林:
“老板,只能到这了。里面没路,车进不去。”
我嗯了一声,然后付了钱,下车。
车门关上,面包车调头卷起一片尘土,很快消失在山路拐角。
热带的空气湿重粘稠,蝉鸣震耳欲聋。
眼前是真正的原始雨林,藤蔓缠绕,巨木参天。
我拨开垂下的气根和带刺的灌木,沿着一条几乎被植被完全吞噬的野径往里走。没有路,只能凭记忆和直觉艰难前行。
走了近一个小时,衣服早已湿透。
就在以为迷失方向时,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不大的林间空地上,依着一棵巨大的榕树,搭建着一座看似摇摇欲坠的高脚吊脚楼。楼体用老竹和沉木巧妙搭接,顶上覆盖着厚厚的蕉叶和防雨布,风雨侵蚀的痕迹明显。楼下干净整洁,堆放着劈好的柴火,一个旧铁壶挂在熄灭的火堆上,旁边甚至还有一个用竹筒引来的山泉滴水装置,不停滴滴滴的响着。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却十分干净的粗布褂子的老人,正背对着我,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就着从树叶缝隙漏下的天光,专注地修理着一把极其精巧的铜制小秤。
他头发灰白,束在脑后,露出清瘦但轮廓硬朗的侧脸。手指修长,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
我停下脚步,站在空地边缘,没有刻意隐藏声响。
老人修理秤杆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改变,只是头也不回地淡淡开口,
“贵客临门,陋室生辉。自己找地方坐,壶里有水,碗在架上。”
我走到那个简易的泉水装置旁,拿起竹架上倒扣着一个干净的白瓷碗,接了点清洌的山泉水,喝了一口。
水甘甜冰凉。
“手艺没丢。”我看着他那双稳定操作的手,开口道。
老人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听不出情绪,依旧没有回头:“吃饭的手艺,哪能说丢就丢。”他小心地放下修好的小秤,拿起一块软布,仔细地擦拭着每一处铜件,动作慢条斯理。“倒是你,李阿宝,北边的风沙没把你埋了,倒是吹回这瘴疠之地了。”
他缓缓转过身。
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刀刻,锐利的光芒内敛在平静的眸光之下。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在我垂着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挂彩了?看来北边也不太平。”
“小麻烦。”我说。
“能让你觉得是小麻烦的,通常都不小。”老人语气平淡,放下软布,拿起旁边一个陶土小壶,给自己倒了杯深色的药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说吧,什么事能劳你大驾,找到我这把老骨头隐居的鬼地方来?总不会是专门来看我修秤杆子的。”
“打听个人。”我在他对面的一个树墩上坐下。
“哦?”他抬了抬眼皮,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能让现在的你亲自跑来打听的人,不多。岩察猜?”
我看着他,没说话。
老人放下茶杯,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那条小泥鳅…倒是折腾出点动静了。怎么,碍着你的路了?”
“有点往来。”
老人微微摇头,带着些许嘲弄的笑意:“面上吃斋念佛,手里捻着血佛珠。赌桌上那点腌臜手段,骗骗外人还行。他早年那点底子,早被人摸透了。看似家大业大,实则外强中干,急着找新钱路填窟窿呢。”他抬眼,目光深邃地看着我,“你跟他打交道,小心被他的泥点子溅一身。”
“听说他在勐拉栽了跟头?”我问。
“栽跟头?”老人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那是他自导自演,放饵钓鱼呢。那批货,就是个幌子,等着冤大头上钩,替他干脏活,顺便试试水深。你……不会是那条鱼吧?”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问:“对手底细?”
“勐拉那边,几个不成器的地头蛇,凑在一起想捞偏门,手段糙,心却贪。”老人语气平淡,像在评价蝼蚁,“岩察猜借他们的手,清掉几个不听话的老伙计,顺便…找个合适的打手,一石二鸟罢了。”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你想插手?”
“受人之托。”
老人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江湖事,江湖了。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洗手了。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在苏九娘的份上,送你一句话。”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缓慢:“‘局外看局,方知局中局。’岩察猜布的,不止一重局。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言,重新拿起那把修好的小秤,对着光仔细端详,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