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砰”地一声关上后,楚幼薇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她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眼圈微微发红。
“师父...”她的声音细若蚊蝇,“我…我错了...先前不该擅自和张屠户赌那一局...”
我看着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想起她方才被烈酒呛得直咳嗽的样子,心中那点怒气顿时消散了大半。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江湖险恶,今日就当是个教训。”
楚幼薇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愧疚:“可是...我给师父丢脸了...”
“不丢脸。”我摇摇头,“江湖上栽跟头不丢人,重要的是记住这个教训。记住,永远不要小看你的对手,哪怕他是个杀猪的。”
她用力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声道:“师父...那个张屠户的手臂...好硬...”
我闻言神色一凛。
的确如此,方才交手时,张屠户的横练功夫完全的出乎我意料。
但,此人既然是七袋长老,自然不是个简单的善茬。
正思索间,陈九斤已经走了过来,重重冲我拱了拱手,“宝爷!今天多亏有你!这张老二来者不善!”
陈九斤擦了擦额头的汗,拉着我走到廊下僻静处。他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偷听,这才压低声音道:
“宝爷,这张老二可不是普通的莽夫。”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北城七袋长老里,论武功他能排进前矛。那一身横练功夫,是跟少林寺学的,据说已经到了‘铁布衫’的境界。”
我眉头一皱:“少林功夫?”
“可不是!”陈九斤啐了一口,“这厮年轻时在少林寺当过三年火工道人,偷学了一身本事。后来因为偷吃荤腥被逐出山门,这才回河州当了屠户。”
这里的铁布衫并非如武侠小说里面那般刀枪不入。
铁布衫,这门源自少林的外家硬功,在江湖上可谓赫赫有名。练至大成者,浑身肌肉虬结如铁,寻常拳脚打在身上,就像打在老牛皮上一般,反倒震得自己手腕生疼。
要练此功夫,倒也不难,先用浸了药酒的粗布拍打全身,待皮肤泛红发热后,再以铁砂袋反复击打周身要穴。
再配合上气功一同修炼。
如此寒暑不辍,几年下来,身上再怎么也能练得皮糙肉厚,寻常拳脚如同挠痒痒一般不济事。
我方才与他交手时,明显感觉到他手臂上的肌肉硬如铁石,寻常擒拿手法根本奈何不得。我的指力戳上去,就像戳在一块包了牛皮的生铁上。
不过据我了解,铁布衫也并非无敌。
这门功夫有三个罩门。
一是需要提前运气,若遇偷袭便难以防备。
二是对咽喉、下阴等薄弱部位防护有限。
三是最怕遇到专破硬功的透骨劲。
当年江湖上就流传着“铁布衫怕铁砂掌“的说法。
“不过要是硬碰硬,我陈九斤也未必怕了他张老二!但……”陈九斤接着说道。
“最要命的是这王八蛋背后那位——北门堂主‘独眼王’谢韬。那老东西心狠手辣,十年前为了争堂主之位,亲手剜了自己亲弟弟的眼睛!”
我心头一凛。难怪张屠户敢如此嚣张,原来是仗着有这号人物撑腰。
“咱们要门现在...”陈九斤叹了口气,“总舵主已经七年没露面了。四大堂口表面上还维持着和气,背地里早就各自心怀鬼胎,不知道在打着什么算盘...”
他掰着手指给我数道:“北门张涛野心最大,一直想吞并其他堂口;南门哑巴李是个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边倒;西舵瘸腿周通倒是有几分本事,但此人自从瘸腿之后整日以酒度日,整日消沉,难成大器不足为虑,目前我们最大的威胁就是来自谢韬。”
谢韬……
我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这个东堂堂主...”
“我全亏得宝爷相助,这才登上了东门堂主之位,并且四大堂里,我年纪最小,辈分也轻,所以几大堂主瞧不上我也是正常。”
关于要门分布我先前并不清楚。
蓝道和要门本就是各走个道,互不相干。
如今一参和才发现,门派之间的斗争无论在哪里都是常有之事。
就连素以和睦义气闻名的丐帮,也不意外。
人终归是人。
所追求的,无非名利。
淡泊名利者,很难生存下去。
除非他自己本身就足以强大到,可以无视一切外物。
说到这里,他突然咬牙切齿:“至于我和张老二的梁子...那得从五年前说起。”
陈九斤灌了口酒,眼中泛起回忆之色:“那年腊月,我在他肉铺门口要饭。这厮不但不给,还故意把洗猪血的水泼在我身上。后来我气不过,趁夜偷了他半扇猪肉...”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愧色:“结果被他逮住,当街扒了裤子打。要不是老堂主恰好路过,我怕是...”
我暗自摇头。江湖恩怨,往往就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积累起来的。
“后来我便暗自发奋,想着不愿再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所以我就用尽手段不顾一切的往上爬!终于让我熬到了七袋长老的位置,直到遇见了宝爷您……”
陈九斤说到这里停住了。
至于后面的事情,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宝爷,”陈九斤突然正色道,“今日之事,恐怕只是个开始。张老二临走时那眼神...我担心他会对楚姑娘不利。”
我心头一紧,转头看向院中。楚幼薇正蹲在地上收拾打翻的茶具,单薄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弱。
“无妨。”我淡淡道,“有我在,没人能动她一根汗毛。”
陈九斤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宝爷,都是我连累了你,早知道就不该请您来趟这趟浑水的,这几日千万小心。我收到风声,北门最近...不太安分。”
……
夜色渐沉,我与楚幼薇告辞离开东堂宅院。
往车走的路上,她的脚步有些迟疑,几次欲言又止。行至巷口时,她突然从怀中掏出那把镶着鸽血红宝石的波斯匕首,双手捧着递到我面前。
“师父...”
“这...这个太贵重了...我...我不敢要...”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
她捧着匕首的姿势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陈大哥给的见面礼,你收着便是。”我伸手将她的手指合拢,让匕首重新回到她掌心,“江湖中人送出去的礼,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
她的手指冰凉,触到匕首时却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可是...这上面的宝石...”
我轻笑一声,故意逗她:“怎么?怕被人抢了去?”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倔强:“才不是!”随即又低下头,声音渐弱,“就是觉得...这么贵重的东西...我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