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转身,冲出毡包,脸色铁青地找到正在指挥族人收拾庆典残余的巴图,以及在一旁帮忙的娜仁托娅和朝鲁。
“我的东西丢了。”我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和愤怒,“那瓶酒,‘醉八仙’,不见了。”
气氛瞬间凝固。
巴图脸上的笑容僵住,浓眉紧紧拧起:“丢了?怎么会丢?昨晚……”他立刻反应过来,“我马上召集所有族人!就是把营地翻过来,也一定帮你找到!”
“对!肯定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家伙趁乱摸走了!”朝鲁拄着拐杖,气得脸色发红,“搜!挨个包搜!”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摇了摇头,声音沉了下去:“不,不是你们的人。”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我快速将那个模糊的记忆片段说了出来。
“她是有备而来,身手绝不一般。人多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她藏得更深。”我的目光扫过他们,最终落在东南方向,“一晚上的时间,她骑着马,绝对走不出这片草原。黑风脚力快,我现在追,不出半日,一定能追上她!”
巴图沉吟片刻,他虽然豪爽,但不蠢,立刻明白了我的顾虑和判断。
他重重一拍我的肩膀:“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们信你!需要什么?马料?干粮?我让人给你备最好的!”
“不用麻烦,”我摇头,“一刻也耽误不起。”
我看向他们,抱了抱拳,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巴图首领,朝鲁安达,托娅……多谢这几日的款待和……信任。救命之恩,援手之情,李阿宝铭记在心!后会有期!”
“李安达!”
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是娜仁托娅。
她站在不远处,清晨的寒风吹起她袍子的下摆,脸上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担忧和疑惑。“你这就要走?这么急?”
我来不及解释,也不想解释,只是勒住黑风,匆匆点头:“有急事!必须立刻走!”
她的目光在我焦急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沉默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旁边的食物架旁,手脚利落地包了好几块还温热的奶豆腐和肉干,用一块干净的布裹好,塞进我马鞍旁的褡裢里。
“路上吃。”她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草原风雪大,别饿着肚子赶路。”
我看着她,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也有歉疚。
但我没时间多说什么,只是重重一点头:“谢谢!保重!”
“李安达!”娜仁托娅忽然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哭腔,“一定要小心!”
我没有回头,只是高高举起手臂挥了挥。
下一瞬,我一夹马腹,低喝一声:“驾!”
黑风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爆发而出,四蹄腾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出了营地,朝着苍茫雪原的东南方向,奔腾而去!将所有的挽留、担忧和那份刚刚萌芽却不得不戛然而止的情愫,统统抛在了身后。
风雪扑面,但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追!
身后,娜仁托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那个决绝远去的背影,直到一人一马彻底消失在雪原与天际交接处,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连黑点也看不见了。
清晨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沫,落在她乌黑的发梢和长长的睫毛上。
她慢慢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毡壁,身体微微下滑,最终无力地蹲坐下去。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无声的泪水迅速浸湿了膝盖上宝蓝色的袍子,留下深色的痕迹。
她知道。
我不会再回来了。
这一次离别,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那个冰冷的男人走得那样决绝,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告别,这瓶酒像一道无形的鸿沟,隔开了草原和金河,隔开了她和他的世界。
她早就知道,他像一只注定要飞向远方的雄鹰,草原留不住他。
只是没想到,离别来得这样快,这样……仓促。
多年后,我无意间翻到了一篇日记:
长生天啊……这就是结局了吗?
像一场风雪,来得突然,去得也匆匆。
他带来了血与火的考验,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生机和让人心慌意乱的光亮。
可那光亮,终究不属于草原,不属于我。
他救了我,救了哥哥,救了部落……可我连一句真正的‘谢谢’都没能好好说出口。
他甚至……不愿意留下来,看看草原上春天冰雪融化、万物复苏的样子。
也好……这样也好。
他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他的世界在金河,在那个我从未去过、也无法理解的远方。
那里有他的生活,他的……牵挂。
而我,只是他漫长旅途中的一个驿站,一场偶然的风雪。
雪化了,路还要继续。
只是……心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像被冰冷的马蹄踩过一样。
再见了,李安达。
愿长生天保佑你一路平安,愿你的天空永远晴朗。
而我,会在这里,守着我的草原,我的牛羊,我的日出日落。
就像从未有过那样一个汉人,带着一身秘密和冷冽,闯入过我的生活。
————
我伏在马背上,黑风将速度提升到极致,风声在耳边呼啸。
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雪地。
黑风的速度极快,四蹄翻飞,踏碎一路的冰雪,但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能一味傻追。那女人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东西,绝非等闲之辈,说不定会故布疑阵。
奔出约莫二三十里后,我猛地一勒缰绳。黑风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在雪地上刨出深坑,稳稳停住。
我翻身下马,蹲下身,仔细查看雪地上的痕迹。
果然!
那行清晰指向东南方向的马蹄印,在这里变得有些凌乱。旁边还有几处浅浅的、像是故意用树枝扫过的痕迹,试图掩盖真正的去向。但积雪的厚度和硬度骗不了人——真正承重离开的马蹄印,虽然被刻意模糊了方向,但仔细分辨,其发力点和深浅变化,隐隐指向了……正东偏南一点的方向。
“想耍花样?”我冷哼一声,翻身上马,毫不犹豫地朝着修正后的方向继续追击。
如此反复。
每隔一段距离,我就会停下来,像最老练的猎人一样,仔细分辨雪地上那些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被踩断的枯草茬、马蹄铁在冻土上留下的独特划痕、甚至是通过风向和雪层硬度来判断足迹的新鲜程度。
那女人显然极其狡猾,几次试图改变方向,甚至绕着小圈子走,企图混淆追踪。
但她似乎低估了雪原追踪的难度,也低估了我和黑风的耐心与速度。
每一次停顿,都让我的心更沉一分。
这绝不是普通毛贼的手法,这谨慎、这反追踪的意识,分明是江湖老手!
她到底是谁?!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升高,雪原反射着刺眼的白光。黑风的鼻息喷出浓浓的白雾,速度依旧惊人,但持续的高速奔驰对它的体力也是巨大的消耗。
我再次勒停黑风,跳下马,给它喂了几口随身带的豆料,自己也啃了一口娜仁托娅塞给我的冰冷奶豆腐,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地面。
最新的足迹显示,她就在前面不远了!
足迹变得清晰而急促,似乎她也察觉到了身后的追兵,开始不顾一切地加速逃跑!
“快到了!”我拍了拍黑风汗湿的脖颈,再次翻身上马,眼中厉色一闪,“追!”
黑风似乎听懂了我的战意,发出一声激昂的长嘶,再次化作一道黑色的利箭,朝着远方那个模糊的、正在拼命逃窜的黑点,狂追而去!
风雪兼程,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