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风雪暂歇,天色却依旧阴沉得像块洗不干净的灰布。
金河会所门前,我拉开沃尔沃车门,徐晴雪裹着一件素雅的银灰色羊绒大衣,围巾松松地系着,露出白皙的脖颈,弯腰坐进副驾。她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眼底却藏着些不易察觉的疲惫。
接近年关,我们要去东城关岳庙还愿。
请关公老爷再保一年的风调雨顺。
车子驶出金河,碾过积雪未消的街道。
车厢里很安静,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窗外的寒意。
徐晴雪侧头看着窗外,眼神有些飘忽。
车子驶上盘山公路,绕过一道熟悉的弯口。陡峭的山崖出现在右侧,崖壁上裸露的岩石被风雪侵蚀得发黑,几棵枯树的断枝挂着冰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
徐晴雪的目光猛地定住了。
她看着那处山崖,呼吸微微一滞,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膝上的围巾。
我也看到了。
那个地方。
那天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杜昊带着人追杀至此。车子失控翻滚,我带着她跳车逃生,滚落陡坡,浑身是血。就在这崖壁下的一个避风石凹里,两人挤在一起,靠体温取暖,熬过了漫长而绝望的一夜。
她的血染红了我的衣襟,我的手臂紧紧箍着她,听着她压抑的啜泣和外面呼啸的风雪,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就是那儿……”徐晴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车内的寂静。她转过头,看向我,脸颊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眼神复杂,“那晚……风真大……风刮得人骨头缝都疼……”
我“嗯”了一声,目光扫过那处石凹,车速放缓。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冰冷的岩石,刺骨的寒风,她温热的身体紧贴着我,微弱的心跳,还有黑暗中她那双惊恐又带着一丝莫名信任的眼睛……以及,那一夜之后,两人之间悄然改变的、难以言说的情愫。
“恍如隔世。”我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徐晴雪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耳根的红晕更深了些,她别过脸,重新看向窗外,手指却依旧紧紧攥着围巾。
车子继续前行。
沉默再次笼罩下来,但车厢里的空气却仿佛变得粘稠了几分,带着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暖意。
“宋彪……”我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还没找到。”
当时杜昊被我杀死,但是宋彪就像是一条狡猾的泥鳅一样,总是能够死里逃生。
徐晴雪身体微微一僵,转回头,脸上的红晕褪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个狗东西!命真大!杜昊都倒了多久了,他还能藏得住。”
“陈九斤的人撒出去几遍了,”我手指敲了敲方向盘,眼神阴沉,“河州城都快翻过来了,一点影子都没有。这老狗,要么死了,要么……就藏在一个我们想不到的地方。”
“祸害!”徐晴雪咬着牙,声音带着恨意,“不能留,一定要找到他!不然……迟早是个大麻烦!”
“嗯。”我重重点头,眼神冰冷,“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车子在沉默中驶近东城。
关岳庙那巍峨的朱红山门出现在视野里,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肃穆。
庙前广场上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露出青石板地面。
香客不多,三三两两,更添几分清冷庄严。
停好车,我和徐晴雪并肩走向山门。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在脸上。
徐晴雪拢了拢围巾,神情也变得庄重起来。
踏入山门,一股浓郁的香火气息扑面而来。
大殿内,关圣帝君的金身塑像端坐神龛,面如重枣,长髯垂胸,手持青龙偃月刀,丹凤眼微睁,不怒自威。
神像前香案上,烛火摇曳,青烟袅袅。
早有知客僧迎了上来,双手合十。我微微颔首,带着徐晴雪走到香案前。
“请香。”知客僧递上三支粗大的高香。
我接过香,在烛火上点燃。青烟缭绕,檀香扑鼻。
我双手持香,高举过头顶,对着关圣帝君金身,朗声道:
“关圣帝君在上!”
“弟子李阿宝!”
“携金河上下兄弟!”
“敬天法祖!义字当先!”
“今岁蒙帝君庇佑!”
“金河上下!安然无恙!”
“扫除奸邪!荡平北门!”
“特来还愿!”
“上香——!”
声音洪亮,带着江湖人特有的铿锵,在大殿内回荡。
我躬身三拜,将三支高香稳稳插入巨大的青铜香炉中。
香烟笔直上升,缭绕在帝君金身周围。
徐晴雪也上前,恭敬地上香行礼,动作轻柔而虔诚。
上香毕,我走到神龛前,撩起长袍下摆,双膝跪在蒲团上。
徐晴雪也在我身侧跪下。两人对着关圣帝君金身,深深叩首。
“弟子李阿宝!”
“叩谢帝君!”
“护佑之恩!”
“恩义两全!”
“金河永固!”
“弟子……”
“再拜——!”
三叩首,额头触地。
冰冷的石板透过蒲团传来寒意,心却一片虔诚。
起身后,我朝旁边侍立的知客僧示意。
青龙立刻上前,几人抬着着一块用红绸覆盖的长方形物件。
我伸手,揭开红绸。
一块崭新的黑底金字牌匾露了出来。
匾额正中,四个遒劲有力、金漆闪闪的大字:
义薄云天!
“金河会所李阿宝!为贵庙敬献匾额!”
“添砖加瓦!光耀圣庙!”
“谢帝君!义薄云天!”
我的声音落下,知客僧双手接过牌匾,神情肃穆,高声唱喏:“施主功德无量!帝君庇佑!金河永昌!”
仪式完成。
我和徐晴雪退到一旁,看着知客僧将那块“义薄云天”的牌匾恭敬地捧到后殿安置。
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随着这三叩首和牌匾的献上,稍稍松动了一些。
正准备离开,一个小沙弥匆匆从侧殿跑来,双手合十,对我恭敬行礼:“阿弥陀佛。施主,方丈大师有请,请施主移步后院禅房一叙。”
我和徐晴雪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关岳庙的方丈,在河州城地位超然,轻易不见外客。
“方丈大师?”我问道。
小沙弥点头:“是。方丈说施主一去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