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运河的湿气,吹得人皮肤发紧。
我没回棋牌室,在街边拦了辆出租车,直接报了东城一个地名。
车子穿过逐渐冷清的街道,最终停在东城老九的院门前。
付钱下车,面前是一栋带着独立小院的二层小楼,白墙黑瓦,装修得颇为气派,与周围老旧的城区格格不入。
好家伙,这陈九斤还把院子重建了一下。
院墙很高,铁门紧闭,但里面还亮着灯。
我抬手,按响了门铃。
等了几秒,对讲机里传来一个略显慵懒的女声:“谁啊?”
“找陈九斤。”我声音平淡。
里面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随即铁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自动打开了。
我推门走进院子。
小院打理得很精致,铺着青石板,角落还种着些耐寒的花草。
透过落地玻璃窗,能看到里面灯火通明,装修奢华。
刚走到门前,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开门的是个穿着丝质睡袍、年轻貌美的女子,脸上还带着点未散的慵懒,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和警惕:“你找九哥?他……”
她话还没说完,里面就传来陈九斤带着笑意的声音:“谁啊?这么晚……”
声音由远及近,他本人也晃悠到了门口。
他身上套着一件昂贵的丝绸睡衣,头发有些凌乱,手里还捏着一串紫葡萄,嘴角还沾着点葡萄汁水。
显然刚才正享受着。
当他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我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站直了身体!
“宝…宝爷?!”
他脸上的慵懒和惬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手忙脚乱地把葡萄塞到旁边那女人手里,胡乱用睡衣袖子擦了擦嘴,脸上的肌肉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哎呦喂!真是您啊宝爷!您…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言语一声!我好开车去接您啊!您看这…这太突然了!我这儿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几乎是手舞足蹈地把我往屋里让。
眼神严厉地瞪了旁边那有些发懵的女人一眼,压低声音呵斥:“愣着干嘛!还不快给宝爷泡茶!拿我柜子里最好的那个普洱!”
那女人吓了一跳,赶紧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陈九斤这才转过身,脸上堆满了笑,甚至有点手足无措。
他快步走到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真皮沙发旁,竟然扯起自己睡衣的袖子,在原本就一尘不染的沙发垫子上用力擦了擦,虽然那上面根本什么都没有。
“宝爷您快请坐!快请坐!外面冷吧?您瞧瞧我这……真是怠慢了怠慢了!”他搓着手,腰都微微弯着,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我走进客厅,目光随意地扫视了一圈。
客厅装修得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昂贵的红木家具,墙上还挂着些附庸风雅的字画。
我的视线在那张宽大柔软的沙发、茶几上精致的果盘和刚才那个女人消失的方向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陈九斤,如今是真不一样了。”
“家大业大,这院子真气派。也会享受了,葡萄美人,软玉温香……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陈九斤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额头上甚至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连忙摆手,语气变得更加谦卑:
“宝爷您这话说的……折煞我了!折煞我了!”他腰弯得更低了些,“我陈九斤就是烂命一条,能有今天,能住上这房子,吃上这口饭,那都是托谁的福?那都是宝爷您赏的!没有您当初拉我一把,我早就不知道烂在哪个阴沟里了!”
他抬起头望向我:“我这一切都是宝爷您给的!我时刻都记着呢!不敢忘!绝对不敢忘!”
我看着他这副急于表忠心的模样,没再说话,只是走到那张被他擦过的沙发前,坐了下来。
真皮沙发柔软得几乎能将人陷进去。
陈九斤立刻像个最殷勤的仆人一样,小步快跑到茶几另一边,拿起那女人刚端上来还冒着热气的紫砂茶壶,小心翼翼地给我斟茶。
客厅里灯火通明,奢华得有些晃眼。
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普洱的醇厚香气,却压不住那份无声的紧绷。
陈九斤躬着身,双手将斟满茶水的紫砂小杯恭敬地放到我面前的茶几上,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容:
“宝爷,您……您深夜特意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只要您一句话,我陈九斤赴汤蹈火,绝不含糊!”
我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器的温热,却没有喝。
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略显局促的脸。
“没事。”我放下茶杯,声音平淡,“刚从外面回来,顺路过来看看。”
陈九斤明显松了口气,腰杆都下意识挺直了些,笑容也自然了点:“哎呦!原来是宝爷惦记着我!您瞧瞧我这……您昨天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明天!明天我做东!河州最好的酒楼‘望江阁’,我给您摆一桌,接风洗尘!必须好好给您……”
“不用了。”我打断他,语气没什么起伏,“没这个必要。”
陈九斤的热情被瞬间掐断,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很快又调整过来,连连点头:“是是是,宝爷您喜欢清静,我懂,我懂。”他搓着手,试探着问:“那……您今天来是……?”
我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里,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没有任何寒暄和铺垫,直接开口:
“我就一个问题。”
陈九斤被我看得心里发毛,脸上的笑容有点僵:“您……您问。”
“你以后的打算?”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情绪。
但这五个字,分量却很重。
陈九斤整个人猛地一僵!
“宝…宝爷,我没什么打算啊……我能有什么打算?我…我就想着,跟着宝爷您……好好干……把…把东城这块地界看好,不出乱子就…就心满意足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冷汗越来越多。
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微弱滴答声。
我知道,这个人有野心,而且不小。
他早已不满足于偏安东城一隅。
他搭新线,扩人手,享受奢靡,都是在为更大的图谋铺路。
而现在,在他羽翼尚未完全丰满、我还压得住的时候,我需要让他清醒地认识到——谁,才是他能有今天这一切的根源。
谁,又能随时将他打回原形。
我没有再追问,也没有点破他言不由衷的表态。
有些话,点到即止。
敲打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收回目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
“茶不错。”我淡淡说了一句,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