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过后,门里突然响起一阵傻笑。
“哈哈!放炮仗!娶新娘子啦!”张守财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一股子没心没肺的欢喜。他顶着一头油乎乎的乱发,从回廊里蹦出来,脸上糊着油光,眼睛亮得吓人,“喜糖!喜糖!有喜糖吃吗?新娘子在哪呢?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他搓着手,咧着嘴,就要往大门外冲。
“张守财!”陈瑶的声音像刀子,从后面追过来。她脸绷得紧紧的,几步窜上来,一把揪住他后脖领子。
“啪!”一声脆响,巴掌狠狠扇在他后脑勺上。
“哎呦!我的娘啊!”张守财疼得直跳脚,眼泪鼻涕一起流,“陈瑶姐!你打我干嘛?!外面娶媳妇儿呢!多热闹啊!我……我就想看看新娘子,讨块喜糖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陈瑶气得脸发白,手上更用力,连拖带拽把他往回扯,“滚回去!滚回你的狗窝去!再敢出来添乱,老娘打断你的腿!”
“哎呦,疼疼疼,陈瑶姐饶命,饶命啊!”张守财杀猪似的嚎,被陈瑶连踢带打地拖走了,声音越来越远,只剩下委屈的呜咽。
门外又静了。
雪沫子还在飘。
谢韬单眼眯了眯,并没有看到屋内的这一场闹剧。
“谢堂主,”我盯着他说,“那就……进来试一试。”
话音未落。
我看向街那头。
风雪迷蒙里,影影绰绰来了一队人。
走得急,乱哄哄的。
打头的是陈九斤,骑匹瘦马,跑得呼哧带喘。
那一队人马。他们穿着杂色棉袄,手持各式棍棒刀枪,步伐匆忙,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草莽气息。
他死死盯着谢韬的方向,拼命催促着队伍加快速度。
“宝爷,撑住,我老九来了!”陈九斤隔着老远就扯着嗓子吼,声音嘶哑,带着一股亡命徒般的狠劲!
他带着大约两百号东门弟子,乱哄哄却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金河会所门前,在距离北门迎娶队伍十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下!陈九斤翻身下马几步跑到我身边,对着谢韬的方向,唾沫星子横飞地吼道:
“谢韬,你个老狗!真当老子东门是泥捏的?想吞金河?想动宝爷?问过老子手里的刀没有?!”
谢韬的目光终于从我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陈九斤身上。
他那冰冷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看陈九斤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条狗:
“呵呵呵……
“陈九斤?你这个连哑巴都敢把你当皮球踩的废物堂主?也敢来送死?”
他枯瘦的手指捻动着乌黑的念珠,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也好。省得我日后费事。今天,我就连你这废物东门,一起收拾了!正好把你们这些碍眼的垃圾,从河州城的地界上彻底扫干净!”
“废物?废物你妈!”陈九斤猛地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他吼道:“是!老子是没你谢老狗本事大,没你北门兵强马壮,但老子这条命!是宝爷给的,没有宝爷老子就当不上这个堂主,如今……”
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谢韬的鼻子,唾沫星子喷溅:“宝爷今日有难,那就是我陈九斤的天塌了!老子就是豁出这条烂命!豁出整个东门,也要把你这老狗咬下一块肉来!想动宝爷?想吞金河?除非从老子和东门兄弟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那两百多号同样红了眼的东门弟子,声嘶力竭地吼道:“兄弟们,今天,没有东门没有北门!只有金河!只有宝爷!抄家伙,跟这老狗拼了!死也要死在金河门前!”
“拼了!!”
“跟老狗拼了!!”
“杀——!!!”
东门弟子齐声怒吼,爆发出震天的杀声!虽然衣衫杂乱,兵器不一,但那股子被逼到绝境、悍不畏死的凶悍之气,却十分的明显。
这是钱买不来的气势。
也是钱买不来的忠心。
同样这些人也清楚,只要这一单干成了,那么东门很可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或许……
有朝一日兄弟们可以不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出去讨饭了。
要门的兄弟,人人都有衣服穿,人人都有口热乎的吃。
要门还是要门,人却不是乞丐。
捡起来的不仅仅是这些年来的碗,更是已经丢了几代人的脸面。
谢韬脸上的讥讽终于凝固了。
他显然没料到陈九斤这个平日里被他视为废物、可以随意拿捏的东门堂主,此刻竟能爆发出如此凶悍的气势。
“好!好一个忠心的狗腿子!”谢韬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杀意,“那就……一块上吧!送你们主仆一起上路!”
他枯瘦的手掌缓缓抬起,正要下达那毁灭一切的指令——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极其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如同不和谐的音符,突兀地穿透了肃杀的空气,从街道的另一端传来。
所有人都是一愣,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风雪迷蒙中,只见一辆半旧的黑色“永久牌”自行车,正晃晃悠悠地骑了过来。
骑车的人……竟然是哑巴陈葵!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石刻。他骑车的姿势有些僵硬,两条长腿蹬着脚踏板,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他身后,跟着一支约两百人的队伍,清一色穿着深蓝色工装裤和棉袄,步伐整齐,眼神沉静,如同沉默的磐石,与东门弟子的狂躁全然不同。
哑巴陈葵骑着车,一直骑到距离对峙双方不远处才停下。
他单脚支地,稳住了自行车。他身旁,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账房先生的中年人快步上前一步。
这中年人清了清嗓子,宣告道:
“南门魁首陈葵有令!”
“金河会所内……”
“有吾老娘——!”
“谁敢动手——!”
“伤吾老娘一根头发——!”
“南门上下——!”
“必与他不死不休——!”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尤其是谢韬,满脸不可思议。
他死死盯着那个骑在自行车上、面无表情的哑巴陈葵。
哑巴?
他……他怎么会来?!
还带着南门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