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福满楼的霓虹亮起。
门前车水马龙。
我刻意晚了大约二十分钟,去往福满楼。
福满楼灯火通明,门口侍者穿着笔挺的制服迎来送往。
我刻意放慢了脚步,在包厢几步之遥的走廊拐角处停下。
厚重的雕花木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窄窄的缝隙,里面觥筹交错的声音和谈笑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林叔叔,您放心!新区CBD那块绿化带改造的标,十拿九稳!”周明的声音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亢奋,穿透门缝,“不是我周明吹牛,就凭我们家在河州园林绿化这行当二十多年的根基,再加上这次招标办的王主任,那是我爸的老战友!昨天还一起喝了顿酒,拍着胸脯跟我保证,只要标书做得漂亮点,绝对没问题!”
他顿了顿,“您猜猜这单子利润有多少?保守估计,这个数!”
我几乎能想象他伸出几根手指,在灯光下晃动的得意模样。
“呵呵,周明啊,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林国栋的声音传来,“不过招标还是要按规矩来,别让你父亲的老战友为难。”
“放心放心,老头子的能力伯父你最清楚了,这次啊我专门给茉茉组了这个生日局。一会儿还有大礼送给你们呢!”
厢里传来几声附和的笑声,林国栋说了句“费心了”,语气沉稳。
林母则轻笑着岔开了话题,询问起周明公司的情况。
林茉则彻底没了声音,想必是抿着嘴,强忍着不耐。
周明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借着酒意和刚才吹嘘珍珠的兴奋劲,话题又转回了自己身上:“林叔叔,您是不知道,现在这生意场啊,表面光鲜,背地里水深着呢!就比如我们这行,看着是种花种树,外加搞点建材生意,可里面的门道多了去了!关系不到位,标书做得再漂亮也是白搭,前两天,还有个不开眼的土老板,仗着兜里有俩臭钱,想跟我抢城西公园那个标,结果呢?哼!连招标办的门朝哪开都没摸清楚,就被刷下来了!这种人啊,就是没见识,以为有几个钱就能横着走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斤两!”
他这话指桑骂槐的意味极浓,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一瞬。
林国栋没接话。
林母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林茉似乎想说什么,但被林母轻轻按住了手。
周明却浑然不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他沉浸在一种踩低别人来抬高自己的快感中。
何为小人得志?
这就是最形象的例子。
小人得志不可怕,可怕的是,取得一点小小的成就就开始得意忘形。
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殊不知这样的人,在真正的高人面前,就是个笑话。
周明的声音更加肆无忌惮:“所以说啊,林叔叔,这年头,光有钱不行,还得有根基,有人脉!像我们周家,在河州经营这么多年,根深蒂固!黑白两道,谁不给几分薄面?那些个突然冒出来的暴发户,看着人模狗样,穿得光鲜亮丽,指不定背地里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说不定啊,就是开赌场放高利贷起家的,那钱,脏得很!”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包厢里只剩下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就像之前宴会上……”
“那个什么李老板,装得跟个南方富商似的,谁知道他背地里是干什么的?穿得倒是人五人六,可您看他那样子,像是做大生意的吗?连个像样的生日礼物都拿不出来!我敢打赌,他待会儿要是真敢来,指不定就揣个地摊上买的破玩意儿糊弄茉茉!这种人啊,就是打肿脸充胖子!茉茉,你可千万别被这种人给骗了!他……”
够了。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
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不再听里面那只苍蝇嗡嗡乱叫的噪音。
他这逼,算是装到顶了。
我抬手,轻轻叩响了虚掩的包厢门。
笃、笃、笃。
里面瞬间安静下来。
我推开了门。
包厢里,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唰”地聚焦在我身上。
主位上的林国栋,穿着灰色西装,国字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朝我微微颔首。
林母一身素雅改良旗袍,盘起的发髻间簪着白玉簪,她朝我笑了笑,那笑容温和得体。
“李先生也来啦,快进来!”
林茉坐在林母身边,米白色毛衣衬得她清秀干净,看到我进来,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随即又飞快垂下,手指绞在一起。
“抱歉,有点事耽搁,来晚了,林伯伯,林伯母。”我欠身致意,声音平静无波。
目光转向林茉,声音温和了些,“茉茉,生日快乐。”
说着,我从怀里掏出那个扁平的、裹着朴素质朴牛皮纸的小方盒,大约半个巴掌大,上面甚至连个缎带都没有,只用一根细细的棉线随意系着。
我将它轻轻放在林茉面前的桌布上。
“小玩意,希望合你心意。”
“谢谢。”林茉笑着接过我手中的小礼盒。
静。
这份礼物和它呈现的方式,都“小”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周明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都笑开了花。
“哎呀!李老板……您这……”周明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假惺惺的“理解”,“心意最重要!心意最重要!只是……”他话锋一转,猛地站起身,“茉茉,林叔叔,林阿姨,李先生都送了礼物过来,我也小小的聊表一下心意。”
我不紧不慢的从桌上端起茶杯品着。
只见周明迫不及待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奢华礼盒,“啪”地一声打开。
灯光下,一串硕大圆润的珍珠项链静静躺在黑色的天鹅绒上,每一颗都如同凝固的月光,贵气逼人。
“真正的深海南洋珠,颗颗极品!专门托朋友从澳洲那边找顶级潜水员采上来的,市面上可不多见!”
周明小心翼翼地拎起项链,向林国栋夫妇介绍,“林叔叔,林阿姨,茉茉这气质,配上这串珠子,那才叫相得益彰,这才是配得上林家大小姐身份的礼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茉身上,准确地说是集中在她面前并排摆着的两件礼物上。
我的那个小牛皮纸礼盒此时瞬间黯然失色。
“周老板真是大手笔,太破费了。”林母适时地开了口,语气温和,目光却在我那小盒子间飞快掠过,那眼神深处的期待,几乎呼之欲出。
“是啊,茉茉,快谢谢小周,这可是份厚礼啊!”林国栋开口了,他是真觉得这礼物贵重且心意十足,又略带不悦地扫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带来的那份“小玩意”太过寒酸。
落了自家女儿的面子。
林茉她看都没看那串夺目的珍珠,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朴素的牛皮纸小盒子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端起了我给出的那个小牛皮纸盒子。
似乎是在思考。
我究竟会送出一个什么样的礼物给他?
好像在怀疑。
像我这样,不苟言笑的木鱼脑袋。
也会送礼物?
牛皮纸剥开,露出里面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薄木小盒,比烟盒略小一圈,甚至没有上漆,能清晰地看到木头本身的纹理。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疑惑或讥诮。
林茉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