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多少年过去了，王婶子和她男人开的这个摊子都成了越州城里百姓最爱的早晨选择了，可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在某个角落突然唤起一抹恍惚的悠思。
王婶子的男人在心中叹了口气，手下动作不见受影响，眼睛却悄悄向上去看外边那个一身黑衣，身姿笔直的女修。
他和女儿的情分浅，那时候日子过的艰难，作为丈夫和父亲，总是要出门勤奋地多做事赚点钱来养家的。
虽然自家的闺女不跟别的女娃娃似的笑嘻嘻的甜言蜜语，但是再苦再累，被那么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的心中也是疼惜的。
最后一次抱着宝丫头的时候，确是冰凉又没有生气的。无怪乎当时王婶子似乎全身都是力气不舍得放开她，但是转眼之后，好似浑身的力气又都被抽走了似的。
王婶子的男人心中烦躁地挠了挠脖子，又多下了几个馄饨进煮锅里，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厨房间只有咕嘟咕嘟的沸水中，旋转着一只只雪白清透的馄饨，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了。
片刻之后，外头传来不耐烦的催促声音，高声道：“老板娘，我的馄饨好了没啊，怎么这么久啊。”
像是被这一声叫回了魂儿，见馄饨差不多了，王婶子下意识地答了上来，回道：“马上来了，给您添料呢！”
她一边从一大碟碗中取出一个新的，一边手脚利索地往里头添加紫菜和虾皮，然后又从调料里撒上盐和胡椒粉，再加上一勺特制的黑葱油。她把底料铺好之后，往锅边的桌台上一放然后退开了身。
王婶子的男人默契地提起一勺熬好的底汤，然后把煮好的馄饨捞了起来，扣入了大碗中。
一大碗馄饨热腾腾的在清澈的茶色汤中旋转着，王婶子往里面放入勺子，搅拌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脸色，勉强带着一丝笑意走了出去。
王婶子的男人捻了捻手指，把刚才端进来那碗馄饨拿了过来，面不改色地往里填了滚烫的沸汤，然后把锅里剩下的馄饨又加了进去。
等到王婶子送完馄饨再次进来，他语气微微缓和地道：“反正这碗馄饨没人吃了，你去让那姑娘坐着喝完暖暖身子吧。”
似乎被震了一下，王婶子手下意识地一缩，脑中有些怯意，胡思乱想着道：“这……会不会不合适啊？”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就去问一声。咱们又不要她钱，真不要就算了呗。”王婶子的男人满不在乎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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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丝难言的忐忑，王婶子平生第一次强迫自己按下退缩的心思。一下狠心去端起那碗不算太热的馄饨来。
她轻咳一声，脚步快捷地走出了厨房。生怕停下来就不再能有这样的勇气似的。她悄悄看着外面的景象，一切都还跟刚才差不多。
早上的街市人本来就不多，三三两两的还大多数都是熟人。这样就更显得外面的那个女修看起来格格不入似的。
王婶子端着馄饨，一步步走近了之后，又不自觉地脚步慢了下来，带着一丝迟疑。
最终她定定地看了面前的女修几眼，轻咳一声开口语气亲和地道：“姑娘？在等人吧？外面怪冷的，要不吃碗馄饨吧？”
楚云霜听了她的话，皱了皱眉，向自己的身后看去，但是左右都没有人，这才反应过来。
“你……你是在跟我说话吗？”楚云霜迟疑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她一不确定，王婶子那边就强势起来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王婶子能搭上话顿时就不虚了。
“当然啊，你刚才不是也看见了。我今儿个也是不小心给人里头搁了葱花了，就送你一碗吃吧，你吃着等朋友吧。”
楚云霜闻言更是面色古怪起来，她还从未体验过这种优待，但是又能清楚地感知到别人没有恶意。
她想了想，顺水推舟地道：“不必，我身上有灵石的，正好也要吃早餐。”
王婶子一顿，也不好再说什么，见她愿意吃馄饨了，于是面上露出一个笑容道：“行行行，那我就给您放这儿了。”
说着她把那碗馄饨想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可是眼皮子一挑，觉得今日这桌子怎么看着怎么看怎么脏，皱着眉认认真真地拿围裙一擦，这才放下了大碗。
“多谢。”楚云霜走了过去，在桌边坐下。印入眼帘的是那碗飘着满满的紫菜和葱花的馄饨。
见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王婶子互相捏了捏手指，语气嗫嚅地道：“不谢，你……你慢慢吃。”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没有再多加停留。只是回到厨房之后，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和男人对视一眼，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事情。
接着又有人来摊位上坐下，叫着老板要两碗馄饨。厨房中的人应了一声，繁忙的早晨就再次忙碌了起来。
仿佛刚才发生的那一小点波动，压根没有影响什么似的。在一寸一寸的晨光里，隐没在了清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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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啷”一声，白瓷勺搅弄着饱满又飘逸的雪白馄饨。王婶子家的馄饨个子又大，香气又足。
楚云霜一但真实地坐了下来，那带着清汤的香味就抑制不住地往她鼻子里钻去，还没尝到味道就开始润泽了肺腑，熨帖了整个浸透着冷风的自己。
楚云霜情不自禁地从心底升起一股欣喜来，小心翼翼地先尝了一口鲜汤。清甜又爽滑的汤落入喉咙，带来的是更多的渴望。
迫不及待地，她舀起来一个馄饨，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期待咬了下去。许多种味道在口腔里炸开，楚云霜一时感觉无法形容出那种美味来。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王婶子的这个馄饨十分的好吃。接着，楚云霜一个又一个地吃着香滑的馄饨来。
等到她回过神来，已经不知不觉地吃完了一大半的馄饨了。楚云霜在心中猛然一震，心中那种活的好好的踏实感落到了实处。
楚云霜的心中五味杂陈，从那天吞下毒药开始的冰冷在这一刻尽数融化了开来。
从昨夜之前，她还是一个孤苦无依，前路无望的边缘人物。她对未来没有更高的期待，也对自己要完成的任务抱着必死的决心。
可是仅仅是一个晚上过去了，楚云霜身上的一切就被改变了。此刻的她坐在这晨光里，初冬的暖阳没那么热烈，但是任然毫不吝啬地落在街道上。
她的胃里暖暖和和的装满了温暖，而自己的身上已经悄然换上了价值万金的鲛绡宝衣。
刚才离开的时候，裴樨他们又送了自己不少符箓和丹药，像是生怕自己会受什么苦似的。
而从今天开始，楚云霜每日的行程中就又多了一项必修的功法。她会慢慢努力的，等待着未来的某一天，她将不再惧怕什么毒药，也不会为这种事情遍体生寒。
想着想着，楚云霜的脸色也好了不少，但是渐渐地，她的眼底漫上了一层薄雾来。
活着真好啊，能普普通通地吃上这么一碗鲜香爽滑的馄饨真好啊，能遇到那个慷慨又善良的前舍友……
真好啊。
如果……楚云霜在心里想着……
如果人生能再来一次的话，在那一天的崤山学宫里。或许她应该换一个方法。转而保护一下那个碎掉的瓷灯。
而不是在静静等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而且从那个脆弱又倔强的姑娘眼里，看到那么多失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