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渐冷,京州将至。
“怎么不说话了。”马车颠簸,景逸辰将滑落的毯子替苏千羽重新披好,又将裹着布袋的暖炉塞到她手中。
“没什么,只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苏千羽掀开车帘,远处的点苍山渐渐现出朦胧的轮廓,近处两三个扛着农具的农人正向那炊烟袅袅处缓缓而归,她知道,京州快到了。
“我就是来人,想问什么尽管问。”景逸辰将茶盘中的小杯摆开,烫杯,泡茶,一抹冷香自杯中升腾,他取了一盏递给苏千羽。
阳光从车窗泻下,随着马车的行进,光影在茶汤中跳跃,苏千羽嗅着熟悉又陌生的香气,抿了一口,呵,苍山飘雪,多年以后,又见面了,只不过这味道似乎被时间浸润的早已不同以往。
“记得吗,当年竹林初见时你帮我捡回了灵芽,还教训我了一番。”她看着杯中那朵沉寂的飞白,突然笑了。
“记得。”他笑道。
“那日你是要干什么去?”她又问。
“自然是离开京州,游历名山大川,遍访同人挚友,寻那潇洒的日子去呗。”他咧嘴一笑,见她茶盏已空,他伸手接过又蓄了些。
“公子,快到千福居了,要不要停停。”追星在窗外问道。
“要不要去看看?”景逸辰向苏千羽问道。
“嗯。”她点点头。
千福居中竹林密布,阳光挣扎着从中透过丝丝亮点,斑驳在竹叶上,风轻轻一吹,又都散了。
“当年的小细竹都长这么大了。”苏千羽摸着一排青竹,感慨道。
“想不想去茶山看看。”景逸辰见苏千羽迟疑,又补了一句:“不会碰见苏府的人。”苏千羽低声道:“见与不见,都无所谓。”景逸辰笑着摇摇头将她扶上马,道:“你有伤在身,我们共乘一骑。”,说罢,他自己也骑了上去。
二人骑着马,沿着上山的路缓缓而行,远山云雾缭绕,太阳像和谁捉迷藏,转眼间又隐藏在了云里,山中氤氲着雾气,久久不散。
“奇怪,以前松林中有很多玉藓蛤蟆,怎么一个都没了。”
“我派人将那些畜生都杀了。”
“我爹娘,还好吗?苏伯,是不是还常来茶园?”
“你爹娘都好,那老仆已经很久没来过,苏家找了些佃农来看管茶园,如今苍山飘雪的品质大不如前,进贡也只是走个形式。”
“不怕国主怪罪吗?”
“买通礼制司,只要国主不问怎么都能蒙混过关,况且国主早换了口味,如今好饮重山小种。”
“可惜了,苍山飘雪是好茶。对了,你为什么会去焰州?”
“肖家垄断了焰州的所有商坊,暗地里施用蛊毒霍乱人心,甚至还自制银钱和玄晶。”
“国主会怎么对待重山军?”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两人的心跳像夏天的急雨,来势汹汹。
“有点闷。”苏千羽支吾着试图挣脱这个怀抱。
“凤柒柒与你共乘一骑的时候,你俩怎么有说有笑的?与我共乘,就嫌闷了?”景逸辰说出口就后悔了,这话夹带的语气,十足一个怨妇。
他感到非常难堪,急忙松手,一时间,苏千羽挣脱的力道将她反推下马。
“景逸辰!你…真是莫名其妙!我不去了!”伤口应该是撕裂了,她挣扎地爬起来,转身一瘸一拐的向山下走去。
“不去也得去!”景逸辰心中莫名的怒火直冲,他飞身下马。
“住手!”她叫道。
“住口!”他喊道。
“世人所求的苍山玉泽,就是这点苍山中的精灵,我将苍山玉泽炼化成两枚飞羽令,一枚给了你,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若愿意做我的侧妃,此番回去我就禀告父皇。”
“我不想做什么侧妃,更不想依附任何人,我只想要个属于我自己的,是我自己搏来的家。你我只是年少时的情愫,若是能将飞羽令毁了,我也没什么意见!”
“你........!我就当这是气话,我等你回心转意,三日为限,想好了,飞羽令告诉我。”景逸辰顿了顿,闷声道。
“逸辰,肖家为什么会突然到金陵村,而你,又恰好出现在那里,你敢说和你没关系吗,有些事,我不愿意深想。如今虞焰二洲已平,你也收了重山军,立军立威你都做到了,我只希望,以后,你能护着重山军,不要再让他们重蹈当年的悲剧。”苏千羽突然话锋一转。
“这凤柒柒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暗藏的心思隐隐被苏千羽戳破,景逸辰心中很不痛快,话一出口,又变了味。
“什么迷魂汤,他是我生死共赴的同伴!”苏千羽生气道。
“好个生死共赴!是我自作多情了!”景逸辰掉转马头,冷冷道。
山中玉泽消散,亮光渐暗。
天泰殿。
这里真似个仙宫!宫室高大巍峨,华贵典雅。香炉中的焚香袅袅升腾,化作祥云游散在大殿之中。玄晶宝座上的那人满头银发,目光如炬,身着黑红纹锦衣华服,身姿挺拔,此人正是苍渺国主景帝。
“二皇子有功啊,平了虞焰二洲之乱,即日起,代孤监国。”景帝满意道。
“儿臣遵旨。”景逸辰恭敬回话道。
“重山军编入京州守军,凤柒柒继萧云丛封号,封神武将军兼京州守军副将,替孤训练守备军,望你替孤练出的兵个个都能如重山军勇猛。”
“谢陛下赏赐,凤柒柒定不辱陛下所托。”凤柒柒跪拜谢恩。
苏千羽为柒柒开心,萧老将军若是泉下有知,他的封号被柒柒继承,一定很高兴。
“肖一晟欺上瞒下,陷害忠良,鱼肉焰州百姓,念其往昔有肱骨之功,罚没肖家所有财产,男女老幼贬为庶民,发配平洲。好了,都退下吧,孤乏了。”
“主上英明。”众官道。
“陛下,臣凤柒柒不敢贪功,建立重山军有一人举足轻重,若是无她,重山军难出焰州骊歌渊。”凤柒柒突然奏请道。
“父皇,苏大人的女儿苏千羽,是肖一晟的儿子肖司元未过门的妻子,她在焰州饱受肖家虐待,被打成重伤后扔进骊歌渊,故与凤柒柒等人相识。此番虞州平叛她又助儿臣祛除疫病,如今肖家全族获罪,儿臣以为罪不及苏千羽,请父皇明察。”景逸辰紧跟着奏请道。
“谁是苏千羽?”景帝问。
“臣女苏千羽拜见陛下。”
“苏庭烨,你养了一个好女儿,为平叛立了功。说吧,想要什么封赏。”景帝看向苏庭烨。
“老臣不敢,为国立功乃是人臣本分。”苏庭烨恭敬出列,跪拜道。
“行了,说点实在的,想要什么?苏千羽,你爹不说,你来说。”
“臣女想在京州开门立府。”纵使心中忐忑,苏千羽还是道出所想。
“陛下,臣惶恐,臣教女无方,无视礼法信口雌黄,请陛下恕罪!”苏庭烨慌忙请罪道。
大殿寂寂无声,景帝玩味地审视着跪在阶下的父女二人。
“这,这哪里有女子开门立府。”
“怎么没有,萧宫主还不是,内宫六十六宫,主上特赐极妍宫,这若是放在宫外,与开门立府有何不同。”朝臣议论纷纷。
“苏庭烨,你这丫头倒是同萧宫主的脾性有些像,孤准了,你二人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给我景国女子作以表率,论功行赏不分男女,巾帼且能不让须眉,何况女子开门立府!”稍时,景帝沉声道。
此刻,苏千羽的心中倍感踏实和轻松,她做到了!即使这份荣耀来的太晚。多少个日夜,山一程,水一程,乌云蔽日不见晴;又有多少个日夜,风一更,雪一更,身世浮沉雨打萍。
如今,得云开见月明,她终于能自立于京州。
苏千羽热泪盈眶,俯身下拜,朗声道:“谢陛下隆恩,苏千羽叩首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