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门口，儒雅的柳舜负手而立，薛氏在他身边，欢喜的道：“宅子虽然不大，却也足够用了。”
柳舜哼了一声，老仆上前敲门。
杨家没有仆人，杨易没买也没雇佣，平常都是陆娘子或者几个学生，或者张小敬做这个事。
但是今天嘛，他们都不合适，便从巡检司要了两个人，充当门房。
于是王玄策就让手下人选两个合适的，机灵的。
柳舜看着开门的人，吓了一跳，连忙道：“两位贤侄，你们两个在这里做甚？”
独孤谋尴尬挠头，他今天尴尬了好几次了。
屈突仲翔倒是大气，躬身施礼，道：“柳叔父，请进来说话。”
柳舜惊疑不定，这两位可是顶尖世家子，而且与那些架鹰走狗的纨绔不同，他们是真正有本事的，如今却成了杨易的门房？
他想不通。
独孤谋解释道：“司丞宴客，家中缺少人手，小侄二人便来搭把手。”
嗯，这样说，应该比较体面吧？
柳舜不疑有他，一副恍然之色，道：“某倒是忘记了，你们进了巡检司。”
他心里还有一句：成为某女婿的下属。
现在想想，柳舜只觉得奇怪，杨易有七个学生，除了两个农家子，其余的学生，不是国公之子，就是皇子，没一个简单的。
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太子。
这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长安无人不知，甚至有御史弹劾，说杨易区区六品司丞，不配教导太子，应当择德高望重，学问高深之士，入宫授课。
数十御史随声附和，一时间群情汹涌。
然后，挑头的那位去岳州喂蚊子去了，众人只得偃旗息鼓，但是依旧不放弃。
李二太过强势，下一个皇帝要是再野蛮生长，鬼知道会长成什么样？万一再来一个李二，文人哪来的春天？一直过冬吗？
柳家是世家，虽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也是世家。
世家有自己的圈子，河东三姓，柳、薛、裴，同气连枝，一荣俱荣。
这三家除了柳家，裴家与薛家多出猛将。
柳家不出猛将，对于文人的最高追求，自然是孜孜不倦。
不过知道收太子的人是自己的女婿后，柳家的态度就有些暧昧了，待后来女婿给自家挣钱，柳舜果断站在了女婿这边。
虽然还没有正式下聘，但是对内对外，柳舜跟薛氏的态度都很坚决，柳云曦整天呆在杨家，就算是她不想嫁给杨易也不可能了。
进了门，柳舜满意的点点头，道：“眼光倒是不错，这座宅子虽然小，但是格局非凡。”
负责带路的独孤谋笑道：“听闻这座宅子，原本是袁天罡袁师的宅子，后来赠于司丞，袁师的眼光，自然是不差的。”
又是一个意外信息，袁天罡的大名，在世家勋贵圈子里，那几乎是神仙般的存在，谁都得给三分薄面。
没听说袁天罡对某个后辈如此照拂，竟然连宅子都送，可见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还没进二进院，杨易得到先行一步的屈突仲翔的禀报，连忙出迎。
老远就躬身施礼，喊道：“拜见柳公，拜见伯母，一路辛苦。”
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生气。
两人这算是第一次见面，朝堂上见面不能算。
“嗯！”柳舜鼻腔里蹦出一个声音，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柳云曦一溜烟跑了过来，正好听到这个“嗯”字，当即小脸一垮，道：“阿娘，阿耶是不是生病了？嗓子不舒服，连话都不会说了？”
杨易尴尬挠头，柳舜大怒，这小白菜胳膊肘净往外拐。
“死妮子，就知道气你阿耶！”薛氏唯恐爷俩掐起来，连忙岔开话题，道：“还不带为娘进去。”
柳云曦哼了一声，搀着薛氏的胳膊进了内宅。
杨易内心做“紫薇别走”状，你倒是带我一起啊，很尴尬啊！
杨易连忙补救，道：“柳公请入内厅一叙。”
柳舜也觉得自己态度有点过分了，毕竟是未来的女婿，还能帮自己挣钱。
于是他缓了一口气，点头道：“子庚啊，此次宴饮，都是请的谁啊？”
杨易还没说话，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原来是柳卿，朕还以为是谁呢。”
柳舜一个哆嗦，特么的皇帝怎么来了。
他连忙转身施礼，道：“臣柳舜，参见陛下。”
一卖眼，好家伙，皇后也来了。
“参见皇后娘娘。”
杨易也随之行礼。
李二好奇道：“你们翁婿站在这里做什么？外面不冷吗？”
冷你大爷！翁婿你大爷！
杨易陪着笑脸，道：“陛下来的倒早。”
皇后身后，李承乾伸出脑袋，做了个鬼脸。
柳舜吓了一跳，连忙再次施礼，“参见太子殿下。”
好嘛，你们一家子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为难人是不是？
杨易没行礼，招了招手，李承乾乖觉的走了过来，施礼道：“老师。”
柳舜一脸木然，内心疯狂咆哮，这小子故意看老夫笑话，早晚收拾你。
“咦，子庚，你们不冷吗？”
杨妃捧着一杯奶茶，在雪花纷落之中，宛如仙子一般走来。
柳舜咧嘴苦笑，再次躬身施礼，“参见杨妃娘娘。”
杨易象征性的弯了弯腰，心累无比，道：“陛下，咱们还是先进去吧，确实很冷。”
李二哈哈大笑，搀着柳舜的胳膊，亲热的道：“朕与柳卿，许久没有畅饮了，今日一定要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柳舜陪着笑脸道：“是臣的荣幸。”
进了门，众人见礼，柳云曦与孙蒙带着女眷进入内宅，大老爷们就在大厅内谈话。
李二与柳舜都是很聪明的人，一进来就发现了不同之处。
“你小子，还知道藏私？”李二惊讶的道：“这是什么东西？明天给宫里做一套。”
这话不容拒绝，杨易的目标顷刻达成。
李二就是李二，恨不得把天下的好东西都弄回家。
柳舜很捧场，点头道：“不错，温暖如春，却不燥热，给家里也弄一套。”
给家里这三个字可圈可点，这是把杨易当成了一家人。
杨易乐不可支，道：“妥当的很！”
还没到饭点，陆娘子带着几个匠户家的娘子在厨房里忙活半天了。
几个大老爷们人手一根华子，一边抽一边聊天。
这事私下见面，李二也不摆架子，其他人也把他当成老友对待，只有魏征与柳舜不太适应，觉得皇帝仪态不美，应该多多注意，隐晦的提醒了几次，也就听之任之了。
李二率先打开话题，道：“你小子无利不起早，肯定不是单纯的让吾等前来下个订单吧？”
杨易给李二点了个赞，论聪明还得是你，别人就没有猜出来，都以为自己是为了地暖、暖炕叫你们来打秋风的。
杨易拍了拍手，半大小子张大象与纪怀令抬着一个纸箱子走了进来。
“打开！”
张大象麻利的从怀里摸出一柄匕首，三下五除二，把纸箱子拆了，露出了里面的事物。
洁白如雪，平整如镜。
张大象与纪怀令很乖巧的一人拿起一沓，挨个给大佬们献上。
李二深情的抚摸着纸张，感慨道：“竟然真成了。”
魏征老泪纵横，道：“可怜我大唐许多州府书写公文还在用竹简，如今又多了一种造纸法，实在是...实在是...”
柳舜深以为然，觉得女婿终于干了一件好事，利国利民。
“产量如何？价格如何？”程咬金张嘴就来。
文人关心国家，武将关心利益，彻底暴露出自己无耻的嘴脸。
杨易拿起一张，轻轻一抖，清亮的声音响起。
“造纸坊刚刚生产成功，即将量产，预计日产万方。”
众人一脸呆滞，纸多少钱一张来着？
对，大唐的纸是按张卖的，一张一文倒十文不等，最差的黄纸，就是后世烧给先人的那种，一文钱也只能买三五张。
这年头不烧纸，给先人烧的都是麦秸秆，没有人这么豪气，给先人烧纸。
“这么高？某都可以拿来擦屁股了！”
尉迟恭惊呼一声，惊疑不定的看着手中的纸。
李二沉吟片刻，道：“质量比藤纸好，你打算怎么卖？”
杨易伸出一根手指。
李二皱眉，道：“一文一张？”
杨易摇了摇头，道：“一文十张。”
斗米四文的时代，铜钱的购买力是很夸张的。
一文十张纸，绝对是吐血大甩卖的价格。
柳舜与魏征相视一眼，别人看到的是利益，他们从杨易的嘴里，听出了不好的意味来。
世家靠什么立足？田地？别开玩笑了。
世家立足，靠的是学问，靠的是掌握了识字的权力。
升斗小民，根本就没有接触学问的机会，因为他们没有这个钱，连买纸的可能性都没有，有些人，可能除了告示，一辈子都没摸过纸。
一文钱十张，这就给了百姓接触纸的机会，接触了纸，就会想着接触文字，接触了文字，自然就会形成学问。
世家才多少人？天下又有多少百姓？就算是万中取一，长此以往，世家的优势也会荡然无存。
杨易这是往祖坟上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