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秋风乍起。
真定府开始冷了,尤其这些年北方的天气愈发寒冷,入冬快,冻土也多。往往这个季节该秋高气爽,却已经寒风凄凄。
真定府边境,官道上。
大批的禁军士兵赶路,形成了一条蜿蜒长龙,这些都是天佑帝随行的扈从和士兵。
銮驾马车上。
天佑帝眉头微皱,眼中有一抹凝重。
从京城北上,沿途主要是陆路。
走水路南下,只能看到河流两岸的庄稼,处理的工程不大。可是走陆路,沿途到处是官道和农田,要营造安居乐业的代价很大。
即便如此,田奋也安排了。
凡是皇帝途经官道的两侧区域,地方官员必须清理杂草,官道要平整,荒废的农田必须移栽庄稼。如果是丰收结束,就要营造出丰收结束的情况,绝对不能是撂荒。
原本,倒也顺利。
可是到了滑州白马县,竟然有贼匪作乱,县衙官员全部跑了,滑州知州也直接逃走,朝廷的命令贯彻不下去。
白马县境内的情况就露馅儿了。
北上的官道坑坑洼洼的,赶路不方便。境内的农田到处都荒芜,许多百姓都逃荒,许多村落都荒凉,沿途还有死去的百姓。
虽说前面赶路的士兵,都在清理尸体,都在驱赶百姓,却仍有小股流窜的贼匪来袭击天佑帝的队伍。
自然让天佑帝震怒。
天佑帝想处置人,也找不到知州和县令,只让田奋安排新任官员。从滑州北上,沿途许多都荒凉凋敝,碰到的百姓少。
天佑帝看到后,自然是不满。
好在田奋也会打圆场,只说地方官员贪赃枉法,懒惰不作为,只是偶尔遇到,其实大多数官员还是好的。
有田奋的话,天佑帝心情才稍微好些。
为了确保不出岔子,田奋进一步加强了安全保障,保证不会有贼匪来突袭,严令地方官清理官道附近的农田等,确保都是太平盛世的景象,好在一路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可是,天佑帝不满意。
沿途见到的情况,都让他有些不满,因为他也明白许多是造假的。
天佑帝坐在銮驾的马车中,看向骑着马的田奋,沉声道:“田卿,要进入真定府了吗?”
田奋回答道:“再有一刻钟的路程,就能进入真定府境内。”
天佑帝点了点头道:“林丰权知真定府,更执掌金云堡,朕也想要看看,他治下的区域是什么样的情况。这样一来,才有一个对比。总不能,全国各地都是一个样子。”
田奋心中也没底。
天下各地还真就是一个烂摊子,他真不清楚好不好。
只是,田奋却没有露怯,正色道:“林丰一贯忠于陛下,敢为陛下拼命,肯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天佑帝眼神幽深,缓缓道:“但愿如此!”
马车又走了一段路,临近真定府边境时,忽然有士兵快速跑回来,到了天佑帝的銮驾旁,禀报道:“启奏陛下,真定府边境有大批人马汇聚,带头的人是镇北将军林丰,以及吏部侍郎段阳。”
田奋笑道:“陛下,林将军知道您驾临,亲自到边境来迎接了。”
天佑帝说道:“其他各地官员,不也一样吗?只是真定府的情况怎么样,还要看了才知道。”
田奋面颊抽了抽。
皇帝还没忘记滑州的事儿,他只能保证道:“陛下,林丰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天佑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没过多久,马车来到真定府的边境。
林丰和段阳早已经等待多时,一看到銮驾来了,齐齐上前行礼道:“臣段阳(林丰),拜见陛下。”
天佑帝撩起銮驾的窗帘,看向林丰道:“林丰啊,你权知真定府,执政也有一段时间,境内的百姓怎么样?”
林丰理直气壮道:“不敢欺瞒陛下,真定府境内的百姓能吃饱穿暖。仰赖陛下圣恩,百姓安居乐业。”
“当真?”
天佑帝声音稍稍拔高,也有些惊喜。只是,他却板着脸,沉声道:“朕北上所见,有些人故意欺瞒朕,实际上地方凋敝,搞得民不聊生。”
林丰说道:“真定府没有这样的情况,您如果不信,可以脱离队伍。您指定方向,想去看哪里,我们就去看哪里?如果言不符实,臣任凭陛下处置。”
天佑帝笑道:“当真?”
林丰说道:“臣不敢欺瞒陛下,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段阳在林丰的身边,神色平静,因为真定府真的没问题。
真定府的确有流民来,可是凡是来的流民,都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安置,让百姓去修建沟渠,开荒耕田,以及修桥铺路。
地方基础设施的修缮,安置了许多百姓。
秋收结束,真定府粮仓充裕,百姓也没什么事儿,全都在做这些。
尤其苏武执掌真定府后,一直清查不法豪强,又有萧正卿和荀通也提议,所以处置了很多藏匿百姓的豪强地主,以及违法乱纪的地主。
诛杀了豪强地主,既搜出许多钱,又空出了许多田地。
有了资源的再分配,真定府反而蒸蒸日上,并没有乱。
田奋原本有些担心,和段阳目光对视,见段阳神色坦然,内心再也没有半点担心,他笑着道:“陛下,既如此就去看一看。”
一路上,田奋都有些憋屈。
因为地方很乱。
他也小心翼翼的处理着,生怕会出什么问题,现在进入真定府,终于能安心了。
天佑帝一时间也来了兴致,从銮驾上下来,立刻骑着他的御马,吩咐道:“朕来带路,你们跟着一起去看一看。”
林丰、段阳和田奋都跟着一起。
天佑帝骑着马走在最前面,林丰等人跟在后面,至于大部队则是远远的跟在后面。
天佑帝没有按规划的官道走,直接走入乡间小道,四处去观察。
进入一处村落,没有看到荒凉的山村,没有看到荒山野岭,田里面的杂草干干净净的,沟渠也修过,山林也处理过。
看了一处乡村后,天佑帝觉得可能是作秀。可是连续走了半个时辰,逛了很多地方,全都是如此。
每一处地方的道路桥梁都修缮,完全没有荒凉的景象。
反倒一副世外桃源的样子。
天佑帝越看越兴奋,越看越喜欢,骑着马来到一处山坡上,从山坡往下看,看到了周围远处的村子和田地。
没有荒凉凋敝的,没有秋季的萧瑟,因为看到许多聚集的百姓忙碌,反倒有一种热火朝天的生机。
这一刻,天佑帝悟了。
不怪自己执政不行,更不是他苛待了百姓,是地方官员不行,不够忠诚,也没能力,更贪赃枉法。
否则,林丰怎么做得这么好?
天佑帝沉声道:“林丰,朕看了一遍真定府境内的乡村,为什么这些地方都不错,可是其他各府各州却凋敝,却不行呢?”
林丰一副想说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欲言又止的样子。
天佑帝立刻看明白了,大袖一拂道:“有什么直接说,不要有任何的顾虑。在朕的面前,难道你还要隐瞒,还要藏着掖着吗?”
林丰梗着脖子,直接道:“陛下,臣是一个粗鄙武夫,不知道怎么治理地方。可是,陛下让臣执掌真定府,丞相又全力支持,臣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
“臣上任后调查了情况,发现真定府的许多田地都没了,百姓根本没有农田,都沦为佃户,都沦为豪强大族的附庸。”
“田地到了豪强大族的手中,百姓一年忙碌下来,全都替豪强大族做事儿了。”
“官府,收不到钱。”
“百姓的日子,更凄苦!”
“臣不知道该怎么治理,就专门调查违法犯罪的人。凡是犯罪的人直接处置,该抄家的抄家,该灭族的灭族。”
“管它什么豪强大族,管它什么身份,就这样乱杀。”
“臣就这样乱杀,一开始乱得很,渐渐就顺畅了。因为违法乱纪的多是豪强,多是这些地方大族,他们被处置后,田地空出来,百姓就可以有田耕种,就不会沦为流民了。”
林丰直接道:“臣,就是做了这些事情。”
段阳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道:“陛下,林丰为了肃清官场,查清这些违法乱纪的人,几次遭到刺杀。若非他武艺高强,恐怕早就命丧黄泉。”
刺杀的话,是林丰和段阳闲聊时提及的,说治理地方遭到的刺杀。
实际上,压根儿没有。
现在段阳一说出来,天佑帝顿时动容。
天佑帝看林丰的眼神愈发欣喜,沉声道:“林丰啊,天下有无数的地主豪强,你不怕杀了他们,得罪无数人?”
林丰昂着头道:“臣不怕,臣只知道陛下委以重任,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即便得罪天下人,臣也忠于陛下。”
“好,好!”
天佑帝终于开怀大笑了起来。
他看向田奋,高声道:“田卿,朕终于明白了,地方混乱是官员不作为。”
“一个个官员出身世家大族,出身豪强,怎么可能清查自己的土地呢?这些人只会加大力度搜刮,导致百姓越来越难。”
“天下的治理说起来也容易,就像是林丰这样。”
“他就是一个武夫,不懂什么治理,就是清查不法,处理掉贪赃枉法的人,把隐藏的田地清理出来。”
“最后地方却好了,百姓就安居乐业了。”
天佑帝朗声道:“只是要做到这一步,必须是纯粹的人,是忠诚的人,更要有大无畏之心。否则,就办不到这样的事情。”
田奋心头松了口气。
好歹天佑帝开心了,他也就松了口气,否则浪费钱搞巡视,搞什么大张旗鼓的‘微服私访’,那不是瞎折腾吗?
田奋吹捧道:“陛下拔擢林将军于微末,慧眼识人,陛下圣明。”
段阳说道:“陛下圣明。”
林丰一副感动模样,郑重道:“如果没有陛下,臣还是个边境小将。有陛下的信任,臣才能担任镇北将军,更是被封侯。臣唯有兢兢业业,才不辜负陛下的信任和厚望。”
天佑帝笑道:“说得好,如果天下的臣子,都如你这般不计生死,忠心耿耿,那就天下大治了。”
话锋一转,天佑帝忽然说道:“朕听人说,你和姜破虏的女儿有婚约?”
这一事情不是秘密,早就传开了。
林丰也不担心皇帝忌惮。
第一,姜破虏只有一个女儿,连儿子都没有,不存在什么威胁。
第二,林丰就是个老家伙,是山村出身,毫无根基。
第三,林丰和姜芸在金云堡认识。
即便皇帝知道,也不会猜忌什么,因为联合起来也没什么威胁。又不是真正的大世家,不像是朱明易那样的世家勋贵。
更何况,林丰圣眷正隆。
当天佑帝喜欢你的时候,重用你的时候,你就算杀了人,皇帝还得替你鼓掌叫好。当你惹怒了皇帝,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呼吸都是错的。
林丰连忙道:“回禀陛下,之前姜芸在金云堡担任将军,臣就在姜芸的麾下任职,所以有了感情。”
“奈何,臣出身寒微,许多人鄙夷臣的年纪,鄙夷臣的出身,更有人嘲讽我和姜芸的婚事。”
“所以,才有两年之约。”
“两年内,臣立下了功劳,有了身份后再去提亲,免得很多人嘲讽,说姜芸嫁了个半截身子骨都入土的老家伙。”
林丰说话时一副愤愤然的样子。
似乎,很是愤慨。
天佑帝却更是同情,沉声道:“朕看你精神得很,再镇守边境二十年也没问题。这些人瞧不起你,不看好这一桩婚事,朕亲自给你一道旨意,替你赐婚。”
林丰神色激动,故意装出忠诚的姿态,跪下道:“陛下天恩,臣感激不尽。”
天佑帝看着林丰激动的样子,嘴角也勾起笑容。
小小林丰,好拿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