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比约恩的身上受了两处轻伤,竟然丝毫没有减缓他进攻的步伐,两柄战斧挥舞起来全是进手招式。
不久前赫尔穆特说过的话语竟如诅咒一般灵验,比约恩既身穿板甲护胸,又双持着两把武器,攻击的速度甚至快过了这瓢泼的暴雨,压制着赫尔穆特不断后退。
赫尔穆特所擅长的防守反击开始有些不管用了,每次他用强剑身招架住对方一斧后试图反刺,都会被比约恩的另一只斧头轻描淡写地荡开。战斧虽短,却比双手长剑沉重得多,能在身穿如此重甲的情况下将战斧挥舞得密不透风,除了比约恩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赫尔穆特不断后退,眼看已被逼到了城门下方,突然间战意暴起,鹰爪剑一改之前的稳重,变得大开大阖。只见他横斩竖劈,剑剑直来直去,顿时间白光闪动犹如闪电,凌厉的剑气带动着半空的雨点,从远处看去剑刃仿佛彗星般拖着一个尾巴,竟然和比约恩对攻起来。
卢森堡的士兵也被赫尔穆特突然暴涨的气势激励,不约而同地怒吼起来,“杀!杀!杀!”的声音整齐划一,为他们心中的第一英雄鼓气。
比约恩被这骇人的气势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三步。等适应了赫尔穆特这种打法之后,佣兵首领敏锐地感觉到对方气势虽足,却是缺乏后劲,嘴角不禁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赫尔穆特朝着比约恩的颈部横削,比约恩两斧下压,让这一剑砍在他的板甲护胸上。剑刃划过厚实的钢板,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比约恩哈哈笑着急速转身,赫尔穆特的下一剑又斩在他背后的盾牌上。毫发无损的比约恩飞速旋转着,突破了赫尔穆特的长剑范围,双斧一齐朝他胸口砍来!
赫尔穆特惯用的攻守合一的招式里有无数种方式应对这样的贴身攻击,但此时专注于进攻的他却来不及收剑回防。不过他毕竟是赫尔穆特,那个身经百战的雕號骑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他果断地松开长剑,空着两手架住比约恩的胳膊,同时侧身一记扫腿将比约恩绊倒在地。
谁知比约恩反应也快,没等身体完全倒地,左手一斧竟顺势割在赫尔穆特的腿上!赫尔穆特闷哼一声,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因腿上力量不支,竟然单膝跪倒在泥浆中。
比约恩一个翻身再次爬起,得意地笑了起来,张开双臂狂妄地高叫道:“看仔细了,这就是雕號骑士陨落之地,一个神话的终结!拉格纳的坚盾没人能破,没有人!”
卢森堡人的呐喊声衰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狂战士的怪吼。
赫尔穆特挣扎着想去捡他的剑,比约恩赶上来一脚将那鹰爪剑踢开老远,然后对赫尔穆特低声说道:“放弃吧,你的鲜血会成就我的传奇,我会从心里感谢你的。”
杰森在城墙上目睹了这一幕,两人的战斗就发生在他所站之处的正下方。“怪眼”巴瑞的战锤正悬停在他面前不远,被他的长剑架着,两人正在咬牙互相角力。
“听听,杰森。你们的英雄已经倒下,你嗅到这绝望的气息了么?”巴瑞狰狞地笑着,“我很庆幸加入了比约恩的队伍,他是真正的无畏战士,而你却没这么走运了!”
杰森侧开长剑,反身一记肘击砸在巴瑞脸上,巴瑞揉了揉早已经塌掉的鼻梁,怒吼着一脚把杰森踹得后退两步,使他退到了城墙的边缘,差一点就摔落下去。
“受死!”巴瑞提起战锤,看样子要拦腰挥来,将杰森砸下城墙。这时一支夹着疾风的箭矢从侧面飞来,穿透了暴雨的阻隔,准确地钉在“怪眼”巴瑞握锤的右手腕上。
杰森并不知道,就在另一侧的城墙上,身上裹满绷带的安塞姆缓缓将手中的猎弓放下,口中长出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呼……手都在抖,差点他妈射偏了……”
“嗷!”巴瑞吃痛怪叫起来,急忙去拔手上的箭。杰森趁此机会草草环视了一下四周:在城外,费里公爵总攻的号角刚刚响过三声,几十个重装骑士生力军已经出发,准备发起最后的攻击;城墙内,一伙敌人竟然用长矛撬开了内城墙的大门,他们欢呼着朝里面冲去,犹如突破了大坝的洪水般难以阻挡;而在他正下方,也是更多人注视着的方向,比约恩已经举起了战斧,准备处决他的猎物——赫尔穆特。
“你的确幸运,因为我打算让你多活一阵儿。”杰森冷笑着对“怪眼”巴瑞说着,这副表情让巴瑞愣了一下。但真正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因为一秒之后,他眼睁睁看着杰森从城墙上纵身跳下!
杰森在战斗时从来不曾吼叫过,他总是紧闭着嘴唇,用鼻子调整自己的呼吸。但这一次,他用尽全部的力量怒吼了起来!
这吼声穿透重重的雨幕,带着万分的决绝和自傲,伴随着他下落的躯体,轰然砸向城门下的比约恩!
比约恩此刻站在赫尔穆特面前,脸正朝着城墙方向。他感觉到一个黑影出现在头顶,急忙抬头观望时,看到了一柄充满着无穷怒意的锋利长剑。佣兵首领身经百战,遇到过来自所有方向的偷袭,后面的、侧面的、躺在地上装死的、甚至还有躲在水里的,但这些偷袭在他无与伦比的反应速度面前全部沦为了笑谈,比如不久前的狮眼骑士迪特里希。
但他从未见过从天而降的偷袭。
这剑刺在了他的胸膛上,穿透了他胸前的板甲,穿透了里面的锁子甲,穿透了他贴身的亚麻衣服,穿透了他健壮的胸肌,穿透了他的肋骨,穿透了他急速跳动的心脏,最后……穿透了他背后的盾牌!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从城墙上跳下的英勇战士,用无可抵挡的狂怒力量,将拉格纳之盾的首领牢牢地钉在了泥泞的土地上!
比约恩嘴里向外冒着鲜血,不甘的眼神仍然紧盯着身旁的赫尔穆特。这可是他这一生中的巅峰,成就传奇的机会啊!他用颤抖的手举起战斧,试图指向赫尔穆特,但那只手最终还是软软的落在了泥浆中,再也无法动弹。
仿佛神迹一般,暴雨,竟然就在此刻逐渐地停了下来,一道阳光透过乌云间的缝隙照射在人们的身上。冲进内城门的上洛林士兵惊恐地发现,在门里的大道上,卢森堡的平民们推着好几辆由马车临时改造成的钉板冲车,径直朝着他们碾压过来。所有未能立刻转身逃跑的人,都被马车上固定着的粪叉或是菜刀刺穿了肚皮。
雨声停歇之后,城墙上弓弦的响动和人们中箭后的惨叫声再次传入攻击者的耳朵中。除此之外,拉格纳之盾的佣兵们所食蘑菇的迷幻作用也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难熬的疲惫和浑身的伤痛。没了他们的激励,其他人的士气更是一泻千里。
“投降,或者死!”野熊约翰瓮声瓮气的叫喊让他们吓了一跳,这个浑身包裹着钢铁的武士,每次挥动手里的连珈,就会有人被砸得脑浆四溅。赫尔穆特也挣扎着站起来,指挥着周围的士兵向前推进。
卢森堡公爵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紧握着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他知道,自己的部队总算是撑住了,至少这计划没有成为一个笑话。
上洛林的骑士们此时刚刚爬上攻城塔,信心满满地打算踏上卢森堡的城墙,突然感觉前方的气氛不太对劲,厮杀声已经停歇,四周诡异地安静下来。他们朝下望去,发现他们的友军全都跪在了地上,各种武器盾牌扔了一地。前方第二道城墙上,卢森堡的弓箭手正杀气腾腾地盯着自己。
“不,不好……”一个骑士突然明白过来,涩声说道,“撤退,快!”
……
“杰森?”赫尔穆特挣扎着来到杰森身旁,“你还好吗?能站起来么?”
“我不知道……”杰森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答道,“我的腿……似乎不能动了……”此刻他整个身体仍然压在比约恩已经变凉的身躯上,双手拄着长剑,才使得自己的上身没有倒下。他看到弗雷泽正跑向他,也看到了满头鲜血的格哈德和捂着左臂的黑勒凑了过来,他们都担忧地看着自己。
“我的腿,没有知觉了……”杰森求助地对弗雷泽说道,“我怎么都没法让它动起来!”
“让我看看……我看看……”弗雷泽安慰着,在杰森身后一阵摸索,“天啊!”
“怎么了!”杰森着急地问道,后背有一股凉意涌来。
“这一堆泥巴,这么老厚……”弗雷泽甩了甩手上的泥。
“弗雷泽,我的腿!”杰森气愤地咆哮起来。
“是的,是的,我知道……”弗雷泽继续摸索着,然后扯开了什么东西说:“你的腿被熊皮卡住了,现在怎么样?”
杰森手上使劲,翻身“吧唧”一声躺在泥巴里,然后轻轻把腿抬了起来。
“似乎……很正常”弗雷泽说。
“可杰森说他没有知觉了呢?”格哈德担忧的说。
“可能是震麻了,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弗雷泽直接脱下了杰森的靴子,挠着他的脚心。
“震麻了,一定的。”黑勒接话道。
“现在有知觉了。”杰森突然说。
“什么感觉?疼吗?”弗雷泽继续挠着。
“痒!”杰森在泥巴里咯咯笑了起来,竟然越笑越难以止住,最后笑得两脚在泥浆中乱蹬,即便弗雷泽已经松开了手,他还在继续狂笑,好像天底下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躺在这个泥坑里手舞足蹈一般。
“他不会是……”格哈德看着黑勒,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疯了。
“不,”黑勒这一次竟然没有顺着格哈德的话往下接,而是微笑着说:“这就是胜利的滋味。”
“来吧,杰森,我扶你起来。”赫尔穆特也微笑了起来,朝杰森伸出了手。当两只沾满淤泥的手掌握在一起时,两个像是刚从坍塌的矿坑里爬出来的汉子同时会心一笑。
杰森站起来的瞬间,四周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们很多人不知道杰森的名字,但却不约而同地开始替他创造起了新的称号。
“碎盾者!”
“拉格纳的破盾者!”
“坚盾毁灭者!”
声音一开始很杂乱,虽然大家想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但选择的词汇却有所不同,但到了最后,声音最大的一波人还是带领了其他人的节奏,也就在这逐渐变得整齐统一的欢呼声之中,杰森的新称号被决定了下来:
拉格纳的破盾者。
杰森虚弱地挥了挥手,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朝城门上的守卫问道:“刚才那个光头,跑哪去了?”
“他顺着外面的梯子逃跑了。”一个守卫说。
“该死!”杰森气恼地啐了一口带着泥的浓痰,“你们就没打算拦住他嘛?”
“我们也想啊,可他一锤子砸烂了穆勒的脑袋……”那守卫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好了,杰森,总会有机会的。”弗雷泽安慰道,“现在,你需要休息。”
他们穿过欢呼的人群,人们争相挤上来拍打杰森的肩膀和胳膊。杰森看到亨利公爵在城墙上朝他点头,也看见“野熊”约翰摘下了头盔朝他咧嘴嘿嘿笑。他还看到了广场中心的俘虏堆里,莱恩目光迷离地看着自己,雷诺伯爵面色苍白地喃喃自语。
可也只有杰森看到了其他人不会注意的事物:在城墙脚下的臭水沟里,那个全家被屠的老妇正静静地朝天躺着,衣服上沾满鲜血,目光中早就没了生气。在她的旁边不远,还躺着一个身材比她高出两个头的拉格纳狂战士,胸口插着老妇偷来的那柄匕首,满脸都是指甲的抓痕,被咬掉了一半的左耳此时正含在老妇微张的口中,鲜血淋漓……
瞧瞧战争把我们都变成了怎样的怪物!
对于未经历过战争之人,它或许是浪漫与荣耀的代名词,但只有亲身经历过之后才会发现,它也同时代表着残废的男人、被奸淫的妇女、夭折的儿童和……破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