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格斯猛地睁大眼睛嚷了起来:“这手法……和威尼斯那个摘心杀手一模一样！”
在威尼斯发生的谋杀案当时震撼了整个城市，大多数威尼斯的水手都有所耳闻。当他们明白过来圣殿骑士这句话的含义后，一个个面色都变得惶恐而苍白。
而热那亚人则不明所以，他们扶着这具尸体哀痛不已，也有人低声向威尼斯人询问起来。
“意思就是，那个在威尼斯残忍作案的摘心杀手，现在就在这艘船上，隐藏在我们的身边！”吉格斯高声说道。
似乎有一阵寒风吹过船舱，让所有人都不禁哆嗦了起来。一个热那亚商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伸手指向另一个威尼斯商人，说话的声音尖锐得好像女人:“是他，一定是他！没错的！就是他！”
几十道目光顿时转向被指之人，那是一个身材健壮的中年男子，蓄着威武的大胡子，虽然衣着华丽，但看起来的确有几分武士气质。
这个威尼斯商人被众人如刀般的目光吓得后退了两步，口齿不清地说道:“什么？为……为什么是……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
又站起一个热那亚商人，用同样尖锐的声音指控道:“昨天为了一桶香料的归属权，你和他……”这人指着死者说，“有过一次争吵，当时你就仗着自己块头大想要硬抢，幸亏我们站出来拦住了你。你……你肯定是为了这个才杀的他！”
“不！我不是凶手！”健壮的商人又退了一步，突然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老船长的胳膊嚷道:“安东尼奥，我的老朋友，我俩认识好几年了，这次你一定要替我说句话！我不是凶手，我从来没有杀过人啊！”
老船长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先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又突然摇了摇头，嘴里喃喃地说:“我……我不知道，你只是经常乘我的船，我对你的其他经历一无所知。”
这人又抓住另一个威尼斯商人，用更加惶急的语调说:“利奥，你，你一定要替我作证。我不是凶手，不是我！！！”
那个被抓着的商人是个矮胖子，这时一把将对方推开说道:“我怎么作证？我跟你做了七八年的邻居，你从来没有邀请我去你家做过客，我还一直想知道你那个干瘦的妻子是怎么突然暴病身亡的呢！”
“什么，你们……你们要怎样才肯信我……”健壮商人面如死灰。热那亚人众口一词，威尼斯人里无人帮他作证，这将他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杰森在一旁看了半天，虽然听不懂他们的意大利语，但也看出了事情的大概。他上前对圣殿骑士说:“吉格斯爵士，您能替我翻译一下么？我有话要说。”
吉格斯也是六神无主，此时见到杰森坚定自信的眼神，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转身对众人翻译了杰森的话。
“刚才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杰森问。
吉格斯重复了几人争吵的内容，杰森沉思了一会后说:“首先我认为，凶手一定是来自威尼斯的，所以可以把除了幸运安妮号之外的人全部排除掉，剩下的人都讲一讲昨晚自己睡在哪里，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越仔细越好。”
大伙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点头表示同意。于是热那亚的两个商人、六个水手以及西西里的渔民伦佐就退到了外圈，来自威尼斯的吉格斯、老船长、杰森三人、三个商人、两个随从以及八个水手围成一圈，开始了他们的发言。
人人神情戒备，个个心存怀疑。每个人发言时，其他人都死死盯着那人的脸，仿佛觉得能从发言者的眼神里扣出所有隐藏的秘密一样。
“昨晚我睡得很死，什么都没有听见。”这样的话语被反复提及，毫无新意。老船长摇摇头，觉得这种行为或许只是白费力气。
轮到健壮商人发言时，他声泪俱下地絮叨着自己只是个平凡人，祖父是威尼斯城外葡萄庄园的雇农，到了父亲这一代由于十字军占领了君士坦丁堡，威尼斯兴起了新一轮经商潮流才改行做了商人。到了他成年之后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其实也只不过是小本经营，跟城里那些显赫的大家族根本没法比。他常年任劳任怨地往返于威尼斯和君士坦丁堡之间，妻子一个人照看家业，积劳成疾最后病死。他之前从来没有碰过武器，更别说杀人掏心了。
“可我却听我妻子提到过不一样的风言风语。”矮胖的商人利奥突然反驳说，“因为你常年不在家，你那妻子有了外遇……我今天也不想隐瞒了，虽然在背后传人闲话是件很不光彩的行为，但我们现在正处在生死的边缘上，所以必须要毫无保留地说出来，让大家分析。”
顿了一顿后，利奥继续说道:“因为我和他家距离很近，所以我妻子看出过一些端倪……当他出海在外的时候，总有一个英俊的花匠出入他们家。要我说，他们家院子里的花卉甚至还没有我家的一半多，但是那花匠却每个礼拜都来一趟。他呢，有一次出海归来时跟那个花匠遇上了，后来晚上我就听见从他家客厅里传来争吵声。打那以后，这个花匠就再也没出现过，而他的妻子不久之后就得病死了，当然，究竟是不是真的病死，我无法确定。”
“你……你……邻居间的谣言简直像野兽一样可怕……”健壮商人已经愤怒到脱了力气，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变得中气不足:“那个花匠是我的表侄子，那晚我们吵架……吵架是因为……我甚至都不记得我们吵过架了，但绝对不是为了这件事……”
大伙沉默了一会，一个水手突然说道:“先生，您说您没有碰过武器，可是前天和海盗战斗的时候，分明是您捡起甲板上的弯刀砍在一个海盗的后背上，救了我一命。我很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可是这和您之前所说的有所不同啊？您当时用刀的姿势看起来很娴熟。”
“什么！”健壮商人脸色从红转白，又从白转红，张嘴喘着粗气:“当时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我怎么能眼看着你们水手个个都在拼命，自己却躲在一旁？我见你有危险，想都没想就冲过去救你，杀了那人之后我的手抖得连刀都握不住了，你居然还……还栽赃我？”
那水手看上去有些羞愧，低下头不再出声。老船长叹了口气问道:“还有没有人想说话？”
没有回应。
老船长又问了一遍，确定没人想发言之后继续说道:“我提议我们投票表决。认为此人是凶手，应该被处决的，请举手。”
杰森三人互相对视着，眼神里都流露着一种情绪，那就是痛苦。这件事情扑朔迷离，大家提供的只言片语也无法给这个有嫌疑的商人彻底定罪。但杰森也知道，恐惧驱使下的人们必须要选择一个发泄的对象，这和他曾经被整个夏比镇的居民抨击是一个道理，他无法阻止这场荒诞的投票。
一开始并没有人举手，就连站出来说话的矮胖商人和水手都不敢承担这份沉重的心灵包袱。
热那亚人着急了，他们咬牙切齿地嚷道:“看看这个死去的可怜人吧！他被掏去心脏之后居然脸上还有微笑！这不是一般的杀手，这是恶魔啊！你们愿意让一个恶魔留在这艘船上么？就睡在你们某个人的身边？”
这番话果真起到了效果，吉格斯叹了一口粗气，果断地举起了手。既然都说到恶魔了，圣殿骑士还有什么理由不第一个站起来？
在吉格斯的带动下，有人开始跟着举手。而在这些人的带动下，又有更多摇摆不定的家伙跟风把手抬了起来。到最后，只剩杰森三人和两个水手没有举手。
老船长声音低沉地做出了总结:“加上我，六个人没有举手，举手者十三人。艾萨克先生，我以船长的名义，在此宣判你的死刑。”
“诅咒你！诅咒你们所有人！”健壮商人咆哮了起来，爬起来想要逃跑。但当他想起自己四周都是大海，根本无路可逃后，便立刻彷徨地停住了脚步。
“抓住他！”老船长命令道，两个水手揪住了商人的胳膊。
“你们今天擅杀了一个无辜的好人，他日必将在炼狱的深渊中受尽折磨！你们听到了吗？无尽的折磨！”商人还在咆哮，声音嘶哑，面色通红。
水手们按着商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处决他。究竟是扔进海里，还是砍下头颅，亦或用绳子吊在桅杆上。见大家都不知所措，吉格斯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抽出宝剑走到健壮商人的面前。
两人对视了半天，圣殿骑士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剑指着商人的脸说:“你，自己跳进海里。”
“呵呵呵呵……”商人凄厉地笑了起来，转身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低语道:“吾爱，我来了……让我们在天堂重聚吧……”
“噗通”一声，那壮硕的身体径直落入海水之中。水手们纷纷趴到船舷边查看，等了半天都没看到他从海里浮上来。
人们沉默着，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开始忙碌。新的一天就在这样毫不轻松的气氛中开始了。热那亚商人们齐力收拾了遇害者的尸体，躲在一边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将尸体丢进大海。
水手们的工作比较繁重，他们必须尽快遗忘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在抢风行驶中船体的左右摇摆会很明显，精神涣散的人有可能从桅杆上失足摔落。老船长站在甲板的高处，用严厉的声调提醒着所有的水手，其实也是在试图逼迫自己从负面情绪中挣脱出来。
商人们则完全不然。他们有大把空闲时光来“品尝”这份沉甸甸的负担。那桶香料的归属权问题依旧没有定论，最后威尼斯和热那亚双方干脆决定打开木桶，各分一半。
随从们费力地将木桶盖子撬开后，大家看到在盖子的背面印着一个商行的标记。
“I.I，艾萨克商行。”商人利奥面色一阵黯然，“这……果真是他家的货物……可能是封木桶的工人装反了盖子的方向……”
谁都知道这个“他”代表的是谁，这让他们更加怀疑自己的决定。人们在与海盗抗争时建立起的友谊已经崩塌，他们变得只愿与自己熟知的人聚在一起，而对其他人的靠近抱着极度戒备的反感态度。
这种现象出现之后，最为难过的是伦佐。他是这艘船上唯一的西西里人，现在发现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而且年轻的渔民还是一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四处碰壁之后更是显得孤单可怜。直到杰森发现了这一情况，招手叫他跟自己坐在一起聊天，渔民才再次开朗起来。
另一个显得没什么朋友的人便是吉格斯，但他好歹是个受人尊敬的骑士，人们对他的怀疑也自然有所减轻。自从健壮商人落海之后，圣殿骑士便躲在船舱里向天主进行忏悔，整天都没有露面。
午后，当水手们聚在甲板上匆匆啃着面包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个插曲。之前投票时没有举手的两个水手之一，跟那名站出来指控商人的水手吵了起来，幸亏船长及时将两人喝止。
“哼，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一个不知感恩的人。”没有举手的水手一脸蔑视地丢下这样的话，“他曾经救过你的命，你却在他危难的时候从背后捅刀子。我真为自己曾经称呼你为朋友而感到羞耻！”
“够了！”船长吼道，“你，给我坐到船尾去，马上！”
目睹着这一场场层出不穷的闹剧，杰森只觉得厌烦至极，恨不得能一觉睡到靠岸的那天。可他又知道自己不能贪睡，这深夜掏心的威胁还没有解除。
“怀疑的气氛笼罩着这艘船上的一切，”弗雷泽紧张地说，“我从来没见过人们如此惊慌，这样下去我们每个人都会变成疯子。”
米娅看似闲逸地欣赏着天上的流云，双手却时不时拂过腰间的刀柄。她悠悠地说:“反正今晚我们三个必须轮流值守，绝对不能都睡着。”
“看来你的预感成真了。”弗雷泽对米娅说，“起航前你说过的那话，还记得么？”
杰森问伦佐:“你怎么看待今天的事情？”
“我只觉得心中无比的恐惧，特别是发现没有人把我当朋友的时候。”伦佐说，“幸亏有你们，现在我感觉好多了。冷静下来想想，我们可能真的杀错了人。但我没时间去愧疚，毕竟自己的这条命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早晨呢。”
“要是发现什么异常的迹象，可以跟我分享一下吗？”杰森提议道。
“额……好。”伦佐说，顿了一顿后，又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这么说，我是要和你们三人绑在一起了吗？”
杰森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不确信的味道，于是淡淡地解释道：“如我刚才所说，凶手一定是威尼斯人，所以我可以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如果你能提供一些见闻，或许我有机会找出那个真正的凶手……”